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三百二十一回:行單影只
    吟鵷睜開眼的時候,最先感覺到的是順着小腿蔓延的刺痛。

    她猛然驚醒,意識到疼痛的來源是抽筋的右腿。她痛得齜牙咧嘴,努力支起身子,試着將手伸向腳的大拇指。以往她遇到這種情況時,按照母親說的,讓腳面與腿完全垂直,將手用力地扳動腳趾便能很快復原。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其實全身都在痛,只是程度不同罷了。

    活動起來時,腰部的陣痛傳遞上來。原本她能很輕易地做到這個動作,現在卻受到各方面的限制,怎麼都摸不到了。抽筋帶來的疼痛讓她冒出陣陣冷汗,她終於奮力向前,死死攀住那冰冷的腳趾。這種疼痛沒有立刻得以緩解,它持續了好一陣,才讓吟鵷緩過勁來。

    她發現,自己正躺在什麼地方,一旁有一張毯子。她自己的衣服被換掉了,雖然有點過於寬鬆,但穿起來很舒服,是件洗乾淨的舊棉衣。她緩緩將雙腿挪到牀下去,發現自己也沒有鞋子。原本屬於自己的那身衣服去哪兒了呢?她赤腳下地,將目光望向窗外,發現它們已經被不知道什麼人清洗乾淨,晾曬起來了。

    這是方很小的院子,叢生的、未經修剪的雜草使得有限的區域更加逼仄。現在不知是幾時,明媚的陽光落在庭院裏,倒是爲此地增添了溫暖和生機。吟鵷有些迷茫地在屋內徘徊了一陣,不知該不該走出去。至少她清楚地知道,自己還沒有死。

    雖然沒去過地府,但死人總不至於會抽筋的。

    沒多久,有人敲門。她無法應答,只得警覺地看着那裏。但她並沒有想着要躲起來。不知爲何,她隱隱覺得沒那個必要。真正要傷害她的人,會爲她換上洗乾淨的衣服,蓋上保暖的毯子,甚至救了她的性命嗎?

    推開門的,是一位滿面皺紋、頭髮花白的奶奶。她手中端着一盆熱水,看着很重,重得她直不起腰來。她每走一步,都晃得厲害。吟鵷連忙趕上去幫她端盆。

    “哎呀……姑娘你可算是醒了。來,老身給你拿雙合適的鞋……”

    吟鵷將沉甸甸的熱水放到地上,裏面的大半盆水來回晃動,差點灑出來。這老奶奶的力氣可真大啊,至少水盆在她手裏穩穩當當的,無非是沉了些。她的視力和聽力好像都挺不錯的,至少能無障礙地與吟鵷溝通,儘管自己什麼也沒有說。她跟上前,老奶奶幫她從櫃子下翻出一個籃子,籃子裏都是編織好的草鞋。她挑挑揀揀,拿出了兩隻,彎腰擺在吟鵷面前,笑吟吟地對她說:

    “試試吧姑娘,這都是老身自己做的。”

    吟鵷穿上草鞋,鞋底十分柔軟,沒有任何倒刺。她多想說一句謝謝,卻依然無法發出聲音。她只得微微欠身,以鞠躬來表達自己的謝意。

    “老身知道你口不能言,感謝的話,就不必多說了。姑娘,你先出去一趟,有人在院裏頭等你呢。”

    老人家口齒清楚,吟鵷也聽着明白。她發出輕嘆,順着老奶奶指着的方向走了過去。這裏不是晾曬她衣服的前院,而是後院。但這後院也是極小的,小到放不下第三張板凳。

    吟鵷的瞳孔因驚訝而短暫地擴張。

    那是……

    極月君!她三兩步跑了上去,多少懷疑自己是在做夢。但她終於明白,百骸主的預言究竟意味着什麼。它的確以某種形式得到了應驗,只可惜見到他的,僅自己一人。

    “坐吧,傻丫頭。”他嗔責道,“你可險些丟了性命呢!”

    吟鵷自知理虧,老老實實坐在對面的凳子上,低着頭,像個犯了錯被責罰的學生。但極月君很快發出一聲輕嘆。他搖着頭,隔着幕布看不透他的眼神。

    “你從六道靈脈的夾縫中出來。若不是我恰巧就在附近,你真要命喪於此了。那處靈脈在水底,不必多說,你在另一邊,若不是被惡意陷害,便一定是失足使然。倘若知道這裏的出口在池塘中,你是絕不會冒這個險的。”

    吟鵷點了點頭,但極月君也看不見什麼。但他既然能這麼說,一定也大致推測出了自己的處境。她多想將自己的遭遇說出口,或寫下來。不論選擇什麼,他們二人依然無法得到有效的溝通。吟鵷有些茫然,不知接下來該做什麼。不過沒什麼可擔心的,現在的她是那樣安全,不會有事。

    “這位老姑娘,是我的舊相識了。你身上的衣服也是她幫你換的,可不要多想呢。”

    吟鵷有點想笑,她怎麼會質疑這些呢。

    “我啊,大略知道你的情況……”極月君自顧自地說下去,“我曾有幾個徒弟,你可能知道,也可能從未聽過。其中一位,就如你這樣口不能說。她也有個姐妹,不過,是親生的。她的姐妹耳不能聞,卻可以將我們的意思輕巧地傳達給彼此。啊……突然說這些,好像也與當下的事沒什麼關係。你就當,是我一個‘老人家’懷舊的無病呻吟吧。”

    說罷,他站起身,望向庭院之外更遙遠的地方。這屋子很偏僻了,再往外,就是一望無際的草原。草原是枯黃色的,沒有常綠的植物生長於此。一切都呈現出微妙的蕭條感,讓吟鵷的心裏也冷颼颼的。

    她不再看風景,而是將頭轉向了極月君。極月君的眼睛分明看不清楚,但他的視線好像切實存在,並且穿過了眼幕,凝望着常人無法觸及的地方。他的神情有些憂愁,有些傷感,但又好像沒有……沒有那麼的悲慼。他揣着手,一襲青衣在這了無生機的庭院內,像枯木逢春新生的嫩芽。只是生在秋天裏的芽葉,終究……是會讓人覺得哀愁。

    吟鵷感到一陣恍惚。這樣的景象,與她在香爐的預言中窺見的如出一轍。它果然以某種形式得到了應驗。她張開口,想“說”什麼,即便她知道自己什麼也不能說。但這樣的習慣根深蒂固,她從未加以矯正,就像她篤定自己哪天能恢復如初似的。

    極月君倒是先開口了:“啊,說說你的事吧。唔,你現在很想回家,是不是?”

    吟鵷下意識地點點頭,卻又否定了這念頭,飛快地搖頭,像個撥浪鼓似的。極月君雖然看不到,但他能以其他更敏感的方式察覺到吟鵷的反應。甚至,不用看,他也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來。他輕聲說道:

    “我理解你思鄉的心,也知道,你捨不得扔下自己的妹妹和友人。那樣的話,即使在溫暖的家中被至親的關懷簇擁,你的心也無法安寧。實際上,我們的確不能就這樣將你送回家中……你體內蘊含着你自己也無法想象的強大力量,或說,一種詛咒。你應當已經察覺,與你的前世有關,那是她死後心中烙下的執念。你與迦樓羅之心的持有者相遇,也相當於續上了你們前世的緣分。按道理說,這樣一來……你的詛咒應當解開了纔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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