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三百三十九回:重振旗鼓
    “那是……什麼?”

    當謝轍真正親眼看到那支勢如海嘯的軍隊時,他意識到,鬼仙姑還是說得太晚。

    太可怕了——這應當是所有人看到他們的第一反應。身後便是鬼仙姑來見他們的城鎮,或許這之間還有一段距離,勉強能看到鎮子的輪廓。這裏地勢偏高,而那支隊伍正在朝着高處前行。他們是如此勢不可擋,任何膽敢橫加阻礙的東西,都會被他們的鐵蹄碾成塵土。

    “爲什麼,那孩子,需要一支軍隊?”

    寒觴朝着前方張望。他眼睛很尖,能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他實在是太小了,身後的隊伍隨時能將他吞沒,但軍隊就是以他爲界限,配合着他的步伐。那便是楓了。

    “你看他手上還有切血封喉麼?”

    “看不太清……好像是有一抹紅色的。”

    “想來這軍隊的建成,也並非他的本意。”

    寒觴回頭看了一眼謝轍,問爲什麼。

    “你看那些士兵,不論民族,不論服飾,都在此刻團結一心似的。他們沒有目標,只是追隨着這個孩子的步伐。想來,他們只是追隨着最能創造殺戮欲的東西罷了。”

    “鬼仙姑是如何設下結界,將他們藏匿到這一帶的……?”

    “應當不止她一人。不是說,水無君與極月君也在麼?難怪最近沒聽到他們的消息。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他們也與戰士們做着努力……百姓們平和的生活,都是他們拿命換的。”

    “而且並非所有人都像六道無常一樣,有着不死之身啊。”

    謝轍沉默了一陣。關於六道無常的存在,在此刻確乎是沒什麼對比性可言。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看着那行軍緩慢的隊伍,在後方製造出大團的煙塵,看上去已足夠壯觀。他和寒觴也都清楚,一路上,恐怕也有不少誤入結界、成爲他們之中的一員的人,應該也有不少受害者死於利刃之下。這樣的軍隊之中,也有不少亡者,這便是他們最爲可怕的地方了。

    “但這支隊伍會,”謝轍終於接了話,“如果不將他們處理掉……所到之處,寸草不生。支配他們前行的,便是生物本能的殺欲。在沙場上,楓的利刃恐怕已經吸納了太多殺氣。萬不得已,就連他的命……我們也無法手下留情了。”

    “直到這時候你還想着保他,真是仁慈。”寒觴不知是不是在揶揄,“但,醜話鬼仙姑已經與我們說在前頭:我們一定不是他的對手。我們所能做的,便是拖延時間……大概吧。她卻不能把話給我們說得太明白。我們甚至連誰才能剷除他們、阻止惡使都不清楚。”

    “但我們不能讓他們碰到城鎮和村落,對吧?”

    寒觴將劍抽出來,劍與劍鞘邊緣磨出細碎的火花。

    “說得對。不論是否會得到故友的情報,該做的事,還是要做的。”

    “哈哈哈,你真是好人……”

    寒觴笑得確乎是有些心酸,謝轍無言以對。或許這話有些慷他人之慨了,他爲此感到有些抱歉。但,寒觴的鬥志尚未磨滅,他很清楚,自己也萬萬不能遲疑。

    “我真沒想過,有朝一日要一人應對這千軍萬馬。”

    謝轍也將風雲斬抽出劍鞘。在那一刻,原本蒼白的天空忽然風起雲涌,晦暗的雲影在大地上變幻莫測。它像是宣告了某種意志,某種決心,連謝轍也始料未及。

    他們無意解開了睦月君的結界,將這徘徊的惡靈放到人間。如今與他兵刃相對,是命中註定的一劫,或者該說……因果。

    寒觴問:“有戰略麼?”

    “或許,你來牽制住那個孩子,讓他失去行動能力。”謝轍思索道,“我設下法術,將軍隊牽制住。我不能加害他們,他們之中,分明有人還活着。”

    “所以才誇你是好人啊。”

    說完這話,寒觴直接衝上前去。他的身影如真正的狐般敏捷。看樣子,他是打算與殺之惡使正面交鋒了。謝轍本該從側方繞過去,但他稍作權衡,意識到他的行動會比寒觴晚些。這可不妙,他的職責分明是替他阻攔軍隊,應該更快纔是。可是寒觴實在不給機會,他也無可奈何。這傢伙太急躁了……他迫切地想知道妹妹的下落,卻又不能當着謝轍的面直白地說出來。道理很簡單,值得關心的友人又不止問螢一個。但在寒觴的心中,多少是有所偏袒。

    沒關係,謝轍當然不會責備他。他追着寒觴的步伐,緊隨其後。要不了多時,他們就出現在了楓的視野內。寒觴的身影擋住了謝轍,他最先與楓對上眼神。那一刻,寒觴竟感到一絲錯愕:這真的是當初那個無措的孩子麼?

    他還是那樣矮小、單薄,手上的兵器都比他顯得更“強壯”。尤其他身後不遠處,隨便挑一個士兵——哪怕是一個死人,都比他看上去更有力量。可是,這孩子的眼神卻……卻是那樣令人陌生,讓他們完全無法將之前任何一次會面時的他與之關聯。

    或許是有的:在他被睦月君的念珠暫時封印時。他的憤怒,他的掙扎,他真真切切同刀子般堅硬而鋒利的殺意!那股殺意在他與寒觴的眼神發生碰觸時,顯得更加強烈。或者也許他並非是在針對寒觴,而是他與任何一個活物對視都會如此。

    他……還有理智嗎?他還能認出自己嗎?

    寒觴不知道。他只知道,殺與殺的軍隊,不能再向前一步。

    邦!

    兩種兵器發出難聽的嗡鳴聲,一點也不清脆。而與此同時,寒觴的身後迸射出鋪天蓋地的符咒——它們當然來自謝轍。那些符咒在空中閃過詭異的光,每一張上面的紋路都流光溢彩。在它們碰觸到楓身後的士兵時,一陣噼裏啪啦的聲響伴隨着滾滾濃煙,將他們行軍的腳步定在了原地。

    那些是對付亡者的東西,對生者沒什麼作用。活着的人,依然手持兵刃,邁着步子穿過了煙霧。但這樣一來,敵人的數量已經大大減少,謝轍與他們交手時不會壓力太大。但沒過太久,他依然覺得有些力不從心——畢竟敵人的數量太過龐大,生者也不在少數。他們都是經過專業訓練的人,哪怕是那些民兵。他逐漸感到喫力,手中的符咒終歸也有限。更讓謝轍感到擔憂的是:這羣營養不良、睡眠不足的生者,似乎……愈戰愈勇了?

    他回過頭,發現自己的判斷不是錯覺。

    寒觴與楓的戰鬥愈發焦灼,連他的眼中似乎也被那種強烈的殺意感染。他再度揮起燃燒的長劍時,劍尖險些刺到謝轍,而這個距離,以往的寒觴一定有判斷的意識,他甚至很清楚在看不到的地方,謝轍的站位是什麼——憑聲音,憑瞭解,憑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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