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三百八十一回:夜不閉戶
    屋外傳來吵鬧的聲音,由遠及近。

    舍子殊剛閉上的眼睛又睜開來,不僅是因爲聽到了什麼,更是因爲感知到火的存在。水鄉的人們燃起了火把,一個接一個,越來越多。居民們擠在街上,黑夜變得明亮。

    怎麼回事?她剛翻下身,聽到老頭兒走出門去,與人羣說着什麼。不知爲何,大家都聚在家門口,這裏可從來沒這麼熱鬧過。有女人哭哭啼啼的,話說不清楚。等子殊穿好衣服走出門去,人們突然都各自向前一步,顯得更擁擠了。

    老爺子在安撫那個女人的情緒,子殊認出她是鄉里的寡婦。其他人告訴她,寡婦的兒子午飯後跑出去玩,天快黑了不見回來。她聽村裏其他孩子說,他們去下游那邊玩捉迷藏了,但別人都在晚飯前回了家。寡婦記得去找,剛入夜就看到他兒子一個人在河邊——在那陰氣很重的河道交匯口,要朝着水裏去。她發瘋一樣要衝下去,正巧被夜裏做生意難得回來的老鄉看見。幾個大男人連拉帶拽才按住她,她哭着念兒子的名字。可人們望過去,根本沒有看到任何人,除了河面正常的起伏,沒有任何異常的波瀾。

    “我們不知道他的兒子到哪兒去了……”

    “他沒跟其他孩子回來,孩子們以爲他躲着不願意出來,餓了自然會回家。”

    “現在還不能完全確定他被——他掉河裏頭了。我們得——”

    “巫女大人,巫女大人……救救她吧!救救她的兒子!”

    人羣的眼睛比他們的火把更明亮,裏面被一種無望的期待點燃。舍子殊知道她的兒子,因爲缺乏父親管教有些頑皮。雖然在自己第一天來時,他表現得並不那麼友好,還攆着自己的小鳥滿街跑……不過被他孃親說了幾句,他便道了歉,見子殊沒再刁難自己,他也就不怎麼胡鬧了。他還和朋友們給鳥兒釣了魚來——雖然那未免太大了。

    “我會去,”子殊說,“我這就去。”

    她說什麼話都沒什麼感情色彩,可人們分明自她的臉上看出了堅毅。大多數時候,她能夠被定義爲是真誠的,因爲她的力量能爲人所用。再怎麼說,她的確是給予了幫助。在這個不講道理的江湖上,也不是凡事在任何時候都不講道理。雖說不出固定的條件,但好人若真沒有好報,那世上早就只剩壞人鬥蠱了。

    子殊跑得很快,誰也追不上她。很多孩子在哭,他們都被吵醒了,母親或是老人留在家裏哄着。年齡稍大的孩子可能知道發生了什麼,都將頭伸出窗外,或者跑到院子裏,隔着欄杆與子殊揮手。她像一陣着火的風,沒有太多時間給孩子們點頭回應。

    這段路不算太短,相較於救人需要的速度——但她眨眼間便到了。冬日的水位不高,河岸邊有一段寬闊的碎石帶,但再往下走,其深度要淹死一個孩子綽綽有餘。附近太冷了,冷得不正常,她很清楚這是因爲陰氣太重的緣故。水鄉的可怕傳說絕不是空穴來風。

    壞了,她嗅到那孩子的氣味。他應當是來過,但現在不見了。在不算洶涌卻也足夠湍急的流水中,有許多影子在中央佇立不動。影子上透着一雙兩雙幽幽的眼,鬼火一樣。它們與子殊隔水相望,視線像從奈何橋的另一端來。

    “把那孩子交出來。”

    她的聲音不大,卻足以和水流聲抗衡。那些影子默不作聲,各自微微動了動,但沒有太多反應。一般人是絕對看不到他們的,但從身高可以判斷,裏面多是未成年的孩子。她不清楚自己該不該這麼做,可那個男孩,是不該就這麼……

    “別逼我,我不想這麼做。”

    子殊擡起手,半圈熾熱的火光將她包圍,弧狀火牆的兩端各自截在了河邊。火勢很猛所有飛濺起的水花都在這熱量下蒸發。這些來自地獄的火,能將不散的陰魂燒得乾淨。但這樣一來,也就剝奪了他們轉生的全部可能。這太像是一場私審,絕無公正可言。子殊的心裏也充滿矛盾,她不想以這種方式簡單粗暴地解決問題。而且這麼做,那寡婦的兒子當真就能被交出來?她不知道這一來一去的時間,溺水的孩子是不是已經死透了。m.biqmgè

    而從黃泉路上搶人……她着實沒有太大把握。要是真將一切燒個乾淨,那小男孩不也就……這真算不上是個好主意。可除此之外,她也沒有太多選擇。

    那些影子突然就消失了。他們紛紛下潛,回到水中。真是羣狡猾的水鬼……雖然不情願,子殊還是走向前去,一步步邁向水深的地方。夜色下,碧綠的水中像是有一團遊移的、灼灼的火焰。她下潛,視線在黑暗裏看向四周。沒有什麼特別的——被驚擾的魚羣,搖曳的水草,還有卡在石頭縫裏的枯枝敗葉。但她知道,這附近有屬於人類的屍骨,不止一具。即便是在水中,她也能聞到這種味道——雖然她根本用不着呼吸。

    她不能潛到更深的地方去了,不知道爲什麼。或許她太輕,可這裏又不是海,又能有多深,水壓又能多可怕?可下方就是有一道無形的屏障阻礙了她,她想不明白,一般的水鬼怎麼能有這麼大能耐?這樣一來,她就無從找尋那小男孩的屍體了。

    怎麼辦……怎麼辦呢?舍子殊甚至在想,實在不行便燒乾這一帶的河水吧?上游的水還會填充過來,所以需要阻截,但應該從哪裏開始?陰河剛流入的那一段兒麼?這實在是個不小的工程,可此外她一時想不出別的辦法。拖得越久,那孩子就越危險。

    水面上傳來一陣悠揚的音樂,未免太過詭異。子殊分不清那是怎樣的樂器,又是怎樣的曲子。聲音太朦朧,她重新上游,將頭露出河面。她的長髮像漆黑的水草一樣,沿着水流的方向被攏到同側。音樂清晰很多,但她的耳朵進了水,令她明顯覺得不適。除此之外,也除了岸邊火焰噼啪燃燒的聲響外,似乎還有別的什麼。

    她看向岸邊,突然有些驚恐地遊了過去。

    “別過來啊!”

    那些小鳥……那些鳥怎麼能追到這兒了?她是那麼快。而且離開屋子的時候,它們分明還在牀角睡着不是嗎?一二三四,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它們不敢靠近火牆,只是在遠遠的地方發出尖銳的叫聲,聲嘶力竭。她開始覺得莫名焦慮,或許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心慌。對於這些水鳥來說,自己的身份等同於它們的母親。想想看,那小男孩的母親會爲他的失蹤撕心裂肺到如此地步。子殊擔心自己也一樣,更擔心自己不一樣。

    那些鳥兒還沒有到該下水的時候。就算是成鳥,也無法在這樣的水域停留。它們的絨毛不能將水隔絕在外,甚至還會吸收水分,令自己變得沉重而臃腫。她不知道那些鳥只是爲了靠近她,還是在擔心她——甚至想要來解救她。她只得前往岸邊。那些水鬼不敢對她怎樣,但水的阻力依然存在。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