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四百六十八回:火上添油
    一個不需要進食也不需要休息的妖怪,找到一個六道無常需要多久?

    這一切比他們想象的要快,至少比他們的書信更快。當舍子殊提着怨蝕出現在水無君面前時,後者的確感到了一定程度的訝異。她的臉會顯得很奇怪,因爲這把武器曾傷到她面部的筋脈,即便已經痊癒,也不能完善地做出所有曾理所當然的表情。笑的時候,只有一部分笑;悲的時候,只有一部分悲。這些部分,還未必是能夠重合的。所幸,她原本也不是什麼表情豐富的人。

    但水無君的確在那一刻瞳孔擴散,雙脣微啓。比起來者,她更驚訝於那把她不甘送出,卻又莫名回來的刀——在這種時刻,以這種方式。可是,即便是舍子殊也能感覺到,在這短暫的詫異之前,有更值得她情緒複雜的事發生。而這件事的影響甚至令她的造訪都顯得不那麼重要。她雖不能體會,卻很能察覺。但她並未發問,因爲於她而言這不重要。

    “是朽月君把刀給你?”水無君倒是若無其事地問,“你要與我一戰麼?”

    舍子殊搖了搖頭。

    “和你交手不是我的本意。倘若我不能達到目的,便不得不這樣做。還望配合。”

    “直說便是。”

    “我想要您將七法器之一的瑪瑙給我。我知道它在這裏。”

    “……”

    水無君的表情又變得微妙,雖然它看起來仍有些古怪。這些細節,尋常人是看不出來的,水無君很擅長掩飾自己真正的情緒。但對於舍子殊而言,它過分明顯了。許多妖怪和動物都能通過氣味或靈的擾動,來判斷對方的意圖和情緒。

    “不可能。”

    她隨即恢復正常,從腰間抽出兩把斷刃,毅然決然地準備迎戰。子殊也不與她多言,瞬間便有數十支鮮紅的花拔地而起,伴隨着明顯的熱浪。水無君利用縛妖索最大限度地抑制她的妖力,不能說是毫無效果,卻終歸作用有限。水無君很難判斷她的實力究竟幾何,因爲她從未在任何時刻表現出或輕浮,或喫力的模樣。她本也是捕捉細節的高手,卻一無所獲。她的力量似乎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這便令人心裏沒底。不過,戰鬥持續了半個時辰,舍子殊沒有一刻使用怨蝕作戰。自始至終,她都在用自己的方式。

    僵持之下,水無君雙手攥緊斷刃,停下動作說道:

    “你不曾使用那柄直刀,但它卻一開始就出現在你手裏。所以,你知道它在過去傷到了我,也知道能用它追溯到我的蹤跡。”

    “我說過,我特意爲尋你而來。我需要法器。”

    “法器不能交給任何外人,尤其是……從朽月君那裏獲得幫助的人。你身上倒是沒有咒令,所有的力量都是靠你自己。你的戰鬥嚴重缺乏經驗,卻總能以直白且強勁的妖術正面化解。而且,你出力的程度不多不少,總是恰好與我持平。”

    “因爲沒必要。六道無常是殺不死的,我知道。若直接將你重創,興許會引來你們口中那位大人的主意。所以我只需要一直纏着你,讓你在交出瑪瑙前都無瑕顧及別的事。”

    “……”

    水無君從未想過這傢伙能這樣難纏。該怎麼做?她有些許頭疼。戰鬥不得已持續下去。空曠的原野上開滿了赤色的花,這些花本都不屬於這裏。但舍子殊每一次使用她的法術,就會留下類似的施術痕跡。它們有生命一樣,一個個爪子般拽着水無君的腳踝。水無君如行泥沼,雖勉強有力量掙脫它們,卻讓行動變得十分遲緩。

    況且,這漫山遍野的曼珠沙華,總讓水無君覺得是自己熟悉的景象。這人間的一角也如黃泉路上,遍佈着赤紅的空曠。

    時間迫近傍晚,晚霞的色彩更是令她覺得不安。可就在這個時候,有一個人影從遠處奔來。會是什麼人?水無君無暇思考。舍子殊自然是注意到外人的出現。爲了不讓來者干涉自己的行動,她先發制人,只甩過衣袖便有烈火拔地而起,擋住來者的路。

    可下一刻,便有一陣疾風襲來,迅速將它熄滅。爭鬥中的兩人都停了動作。只見那團疾風化出實體,在空中優雅地翻轉後便落到地上。它是隻有一襲華美羽毛的大鳥——在直起身的那一刻,便顯出了人形。

    孔令北不管二人,只是回頭看向身後的影子。

    “你可真夠慢的。”

    “沒有翅膀的魚無法翱翔於天際……但若要比水中暢遊,我是不會輸的。”

    “怎麼是你們?”

    水無君不再掩飾自己的詫異,直問出口。孔令北有些不悅地說:

    “某位大名鼎鼎的天師找上門來,說我曾倒賣的兵器落入賊人手中,需我協助一位夫人找到它的所在。不然呢,他就要替無數個買家來討過去缺席的公道了。雖然麻煩,不過我可不想招來更多麻煩。”

    “感謝你的幫助。”水無君立刻便知道是怎麼回事。

    孔令北用那豔麗的分水刺指向舍子殊,輕蔑地說:“只要幹掉這女的,搶回兵器,就行了吧?”

    舍子殊仍面無表情地注視他們。

    “您可別忘了凜天師讓您聽我的安排。”

    走上前的皎沫無奈地搖頭。她的樣子亦是無所畏懼,舍子殊將注意力放到了她身上。子殊在心中權衡,若要同時與三人爲敵,應再多使幾分力,打到何種程度。畢竟聽那孔雀精的態度,定是來者不善。

    “我可以得知,您爲何不惜借用怨蝕的力量來尋找水無君的理由嗎?”

    四周零碎地燒着火焰,是力量微弱的地獄火。皎沫說話的時候擡起雙手,安撫一般微轉手臂,四下的微火便被不知從何而來的水沫平息。這水也定不是一般的水了。舍子殊將更多心思放在她身上,開始權衡動手與回答,哪個選擇更有效率。

    “我要法器。”

    “那您爲什麼要法器?”皎沫凝視着她的眼睛問,“據我所知,收集法器的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不論是人還是妖。若專程爲了瑪瑙而來,大約,是相中了壎的力量吧?我的確聽過這樂器裏傳出來的曲子。世上再也沒有一個人,能奏出與鮫人之歌媲美的聲樂來。”

    “我有一個朋友。這個法器曾是她的東西。她的曲子,我也覺得世上無人能及。”

    皎沫表情凝重,心中涌起一絲不好的預感。她回過頭望了一眼水無君,水無君怔怔地看着她。良久,她才轉過頭,問子殊道:

    “那孩子的名字……”

    “葉吟鵷。”她說,“她叫葉吟鵷。”

    此話一出,水無君突然便坐到地上。倒不是受到了什麼衝擊,而是一種熟悉的頹然再度涌起。她的臉失去血色,在這如血殘陽下也顯得蒼白。孔令北不知發生何事,但他知道自己是該在此時攙她一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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