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四百七十三回:火熱水深
    轉眼便到了十月末,三人終於到了青璃澤的地界。青璃澤很大,容納了數個村鎮,而它們就像是汪洋上的孤島一樣破碎。許多年過去,它們的規模都沒有太大變化,不少太小的村子甚至消失了。再怎麼說,這裏也是一片沼澤地,並不適合大興土木。

    但,比起過去,甚至不算太久遠的過去,這裏已經完全成了另一副樣子。豐茂的草地變得枯黃,似乎迎來了一個青璃澤不會迎來的冬季。池水變得乾涸,四處遍佈着皸裂的深坑,人若是不留神,便會因爲坑邊鬆散的土壤滑落下去。有些坑非常的深,露出古老生物死去的亡骸。有些屍體則算得上新鮮,它們興許是失足落下去的。但每個屍體都十分枯瘦,看得出它們生前都經歷過飢餓。按理說,該有蟲子將這些屍骸蠶食殆盡,畢竟潮溼多雨的青璃澤在任何季節都不乏那些渺小的身影。可是,肉眼所及之處,一隻蟲子的痕跡也沒人見過。

    “情況越來越糟了。”問螢緊緊地跟着寒觴,一面四下張望一面說,“這裏不是溫暖的南方麼?爲???????????????什麼條件比北方還要荒蕪?這裏真的是青璃澤嗎?”

    “很不幸,看來是的。”謝轍無奈地說,“雖然我們過去來時走的不是這條路,但按照地圖,我們現在的確已經來到青璃澤的邊緣。”

    寒觴也說:“這裏實在沒什麼生命的跡象。雖說比起沙漠好多了,但正是這種半死不活的樣子才讓人不安。不荒蕪的地方,我們也走過,那時候咱們不是天真地以爲一切都恢復正常了嗎?結果還不是被妖怪追着打。你還記得那隻三個眼睛的鹿嗎?就算死了,誰敢喫呢。”

    “那隻鹿確實奇怪。就算是妖怪,一般而言,第三隻眼睛也該生在額頭正中央。正常的生命大多生得對稱,有規律可循。它那第三隻眼,像第二張口一樣生在臉的一側。遠遠瞧着以爲白色的是牙,猛地轉過黑漆漆的眼珠子,確實把我們都嚇一跳。”

    “啊呀,別說了。”問螢擺了擺手,“我一點兒也不願意想起來。那裏的怪東西也太多了,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你還記得那隻羊嗎?”謝轍突然問寒觴。

    寒觴愣了一下,半天沒能想起什麼。問螢也不知他在說什麼,只是說:

    “一路上,我正常的不正常的動物見了許多。小到老鄉圈裏養的雞,大到是通常體型好幾倍的水牛。可是,我們好像沒有見到羊?”

    “不是,是我們和……聆鵷一起的時候,見到的一隻羊。在哪兒來着?唔,那時候是我們第一次和沈聞錚沈夫人見面,還有她的女兒。”

    “啊!我知道了。那時候,我們還沒和薛彌音見面吧。”寒觴想了起來,“那個羊……當初是染了病吧?一眼看上去就和中毒了似的。你是覺得……”

    “嗯,我想了兩天,覺得它們有些相似之處,但又不盡相同。我懷疑他們都是中了什麼來自歿影閣的妖法,或許和疫病相關。不過到目前爲止,人類還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那些離開的人,也只是因爲存糧不夠,另謀生活去了。”

    寒觴卻搖着頭說:“誰知道呢?指不定,是在同一代人身上看不出來。你看,那些出問題的都是長得又小,生得又快的東西。相對而言,人活得很漫長,這影響可能並不那麼明顯。可是他們若一直喫着那些變了樣的草木和動物,誰也不知道未來會成什麼樣子。”

    “你別說得那麼可怕啊。”問螢覺得一陣惡寒。

    “不……我認同寒觴的說法。這一路走來,我們大小也見過五六個村子了。它們各有各的怪誕之處,但人們都因爲缺少糧食而變得分外冷漠。他們也不是沒有求助過,卻都無計可施,我們更幫不了什麼。因爲地區偏遠,朝廷還沒有什麼反應,或許消息還未傳遞上去。最早何時發生變化,誰也說不清楚,但有的地方最早在年初就有些奇怪的徵兆了。記得那個井水變成青藍色的鎮子嗎?他們說入春就有些異狀了。我看夜裏,村內的井口都散發出幽光,卻感覺不到任何法術,只有純粹的靈力。而且,算不上什麼好的靈力,它們污染了水源,可人們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問螢嘆了口氣,說:“雖然已???????????????經沒什麼人願意收留我們,但村鎮總比露宿野外安全太多。我真是受不了這些心驚膽戰、不知何時就有怪物襲擊的夜晚了。不過還好聆鵷不在,她一定受不了這個委屈……”

    謝轍並不接話。寒觴巧妙地避開了一些話題:“那些怪物,有些甚至不算妖物,只是異變的動物罷了。一般而言,它們是不會襲擊人類的……甚至有不少只吃草的。選擇對人和妖怪發起進攻,恐怕,是真的餓壞了吧?生命的平衡完全被破壞了。”

    問螢的注意力被輕巧地引走。她順着兄長說了下去:“也確實。其實那天夜裏,睦月君已經警告過我們了……只是沒想到情況會這麼糟。不過,好歹有凜天師傳信,告訴我們碎鏡的研究有了些許進展。不過除此之外,他也沒有提供其他有用的情報呢……”

    “我看,十有八九,罪魁禍首就是這歿影閣。”

    “也不好說。”

    謝轍突然這麼說了,這讓另外兩人都有些困惑。寒觴不解地問:

    “還有什麼可能?”

    “……我有一個設想,但不太肯定,只是推論罷了。你們看,在我們前進的這一個月,見過了太多不該屬於歿影閣的風景。有些地方荒蕪而貧瘠,就像這裏——或許那時候情況還沒有這麼糟。植物沒什麼精神,動物也很少見到蹤影。但也有的地方,繁茂到令人覺得匪夷所思的地步,就像是它們奪走了其他地方的養分一樣……當然這裏的動物,卻是充滿了攻擊性的。於是我想,是不是這附近的靈脈都受到了強烈的干擾?甚至說是扭曲也不爲過。原本世間的靈脈分佈就是疏密不均的,但正如人體內的血管,有主有次。但在這裏,這種情況就太嚴重了,可以說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興許——歿影閣是在躲避這種天災也說不定?”

    “天災?”寒觴側過頭,“我可不敢苟同。指不定就是歿影閣搞的亂子。還天災?他們能有這麼大能耐?”

    “但正是因爲這個影響太不同尋常,所以……我總覺得不像是歿影閣能做到的。”

    問螢似乎也贊同謝轍。她點了點頭,又說:“而且如果真是他們做的,有什麼好處?”

    寒觴當然不知道了。不如說,這個問題誰也不知道。凜天師分明調查過什麼,卻也沒給他們透露太多,只說這裏有什麼貓膩。既然走到這一步,就算真是天災,也該有跡可循吧?倘若無跡可尋,也就無計可施了。謝轍心裏是沒底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話雖如此,這麼幾年來,他與他身邊的朋友誰不是摸着石頭過河呢。

    在這廣闊而安靜的、乾涸的沼澤地前行,三個人都提心吊膽,謹慎地注意腳下每一步。天暗下來,他們卻還沒能找到歇腳的地方,就連一塊擋風的石頭也沒有看到。在西方最後的光芒完全消失之前,問螢突然說,自己嗅到植物的味道。

    “而且是很大一片、很濃的林子。只有這樣密集的草木,才能散發出這種程度的清香。”

    “我好像也聞到了……是在那裏嗎?”

    寒觴指向一個地方。既然他們都這麼說,興許前方的景色真有什???????????????麼改變。謝轍順着她指的位置看過去,遠遠瞧見一團綠色。於是幾人立刻加快腳步,趁天完全黑下來之前趕了過去。果不其然,走近之後他們便發現了一座林子。雖然很小,樹木之間卻很濃密,上方的樹冠更是接連交錯,拼成完整的穹頂。

    不僅如此,在狐火的照耀下,他們在林子深處發現了許多建築。雖然它們都廢棄多年,千瘡百孔,各自被瘋長的植物佔據,但再怎麼說也是擋風的地方。偶爾能聽到小動物從草叢裏竄過去的窸窣聲,這竟令他們倍感欣慰。

    “這一戶相對比較完整呢。我們進去看看?”

    “小心爲妙。”寒觴提醒問螢,“既然外面看不到更多動物,指不定都藏在這靈力富饒的林子裏。說不定,早就有危險的東西佔據那裏了。我們應當再謹慎些。”

    “應、應該沒問題吧?我沒有聞到其他動物的氣味……”

    這麼說着,問螢還是有些心虛。他們三人緊挨在一起,前腳接着後腳地走進這間房子。木質的門已經被完全侵蝕了,牆壁上密密麻麻攀着藤蔓,填補了掉了磚的空缺。狐火將室內完全照亮,房子的內壁也都是綠色。除了屋外的藤蔓,還有密佈的苔蘚。屋裏空蕩蕩的,除了瀰漫的、濃烈的植物清香外什麼都沒有。

    “好像挺安全的……”

    問螢壯着膽子走了幾步,幾團狐火跟着她。她離牆很近時,才發現其實屋角的磚石缺了一大塊,是外面的藤蔓簾子似的將外界隔絕。此時又傳來一陣窸窣聲,狐狸的本能讓她以爲是有什麼松鼠或壁虎藏在其中。她將臉湊近了些,那些藤蔓突然搖動起來,每一片葉子都像受到了風的吹拂。

    正當她疑惑屋裏哪兒來的風時,葉片間突然浮現了什麼東西。她發出一陣驚叫便後退兩步,跌到地上。兩人見狀立刻上前扶起她。寒觴發覺她面色蒼白,像是受到強烈的驚嚇,他甚至能聽到她轟鳴的心跳。而謝轍則謹慎地上前一步,看向問螢之前注視的地方。

    一張人臉赫然出現在葉片的簇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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