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五百一十四回:心膽皆碎
    “凜天師當真不許上去瞧瞧?興許,能幫上什麼忙。”

    葉雪詞的語調算不上虛情假意,卻也沒幾分真摯在。就好像她只是隨口一說,你若真要她幫什麼忙,可就要索取報酬了。不過凜天師並不想着她的道。他心裏是有幾分焦慮,卻不能表露出來。原本他在兩種決策間躊躇:留下來爲喚回謝轍與聆鵷想辦法,或者前去那生長了邪見之花的巢穴幫神無君他們的忙。本來有阮緗幫忙,他算得上放心;可葉雪詞在這會兒出現了,便沒那麼好說了。

    至於朽月君,他不能將她劃分在可用於部署之人的範疇內。

    “無人信得過你這惡使,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不曾想朽月君先發話了。她輕輕落到屋頂最邊緣的瓦片上,身體好像沒有重量。葉雪詞擡頭望着這熟悉的女性身影,心中泛起一絲不悅來。

    “也不知你是使了什麼迷魂法,讓他們相信你當真與他們是一道的了。”

    凜天師可沒敢信,但神無君信,他便也信。朽月君也不和她多言,而是轉過身,對凜天師解說道:

    “這傢伙……在先前‘借’走了解煙的令牌,才能自如地穿梭在六道靈脈間,甚至將那個小丫頭的姐姐從冥界偷回來。該說不愧是盜之惡使嗎?還算有點手段,可惜終歸只是肉體凡身,比起當下的邪見算得上脆弱至極。她將屍體藏好後,找了個機會將令牌還給瞭解煙,畢竟她也怕皋月君怪罪下來。我在從解煙那裏拿到令牌的時候,就意識到了——在你歸還令牌時,青璃澤的影障還未展開,你說對麼?否則你不可能把她藏在萬蠱池下。”

    “是又如何?”

    望着朽月君瞥來的眼神,葉雪詞並未反對。

    朽月君轉過頭來,繼續對凜天師說:“也就是說,有一段時間裏是誰都沒有干涉此事的。而且聽說,從很久前皋月君就將手下人陸續派遣到遠處,卻沒有說明緣由。恐怕就是那時,她佈下這個能夠將靈力傳輸到整座青璃澤,以至於將青鹿喚醒的蠱陣。她很清楚,手下人也絕不會讓她用生命冒險。但一個人大約還是不好做到的,從結果看,大約協助她到最後的只有吳垠一人……其他人被他召回時,才知道出了這檔子事吧。”

    說着,朽月君看向躺在那裏的皋月君,她眼裏已經沒有最開始的憤怒。但皋月君她雙目緊閉,不知是昏死過去,還是不想回應。朽月君便繼續說:

    “你明明可以保全他們。這麼久以來,你深知他們每個人都願意爲你豁出性命。你大概也清楚,就這樣不明不白將他們遣散,是無濟於事的。你若說他們精明,他們卻知道留下來就是一死;你若說他們傻吧,他們卻偏偏知道逃是能活命的。但,那五個人都選擇留了下來。而且最重要的是,你很清楚那五個令牌統合的效用——恐怕在我最開始表露出重集六道神兵的意願時,你就做好這樣的準備了。”

    皋月君還是沒說話。凜天師若有所思地說:“所以……再怎麼說,現下發生的事多在皋月君的推算中。雖說事態不完全按其發展所想,但也大差不差。至少去喚醒青鹿這一點……她一定對來到青蓮鎮這件事,是有所預料的。關於六道神兵,我曾與極月君拜訪鬼仙姑,那時她便明確要求我們設法摧毀它們。”

    她那時一定也知道六把刀劍的效用,也一定知道,自己的影子對完滿姿態的惡使是沒有效果的。如今刀劍已遺失,不知算不算達成她的要求,也不知是否在更長遠的時間尺度上避免了什麼……

    凜天師還暗自想着,朽月君又對下方的葉雪詞說:

    “既然你帶着這把阮咸,一定是去過歿影閣的藏寶室了。”

    “嗯。鶯月君已不在那裏,我本答應……算了。我從螢火蟲得知,那個叫忱星的女人曾經來過。是她帶着鶯月君的骨離開了,不知去向。大概鶯月君本想借聆鵷的身體離開的。”

    忱女俠竟然安然無恙?凜天師倒有些意外。他正想自來到地穴裏,便沒見過她的事。

    “再提到這個名字還是有些不快啊。那她一定能在外面替我們想辦法了。”

    朽月君冷笑着,也不知此話是在諷刺些什麼還是真心實意。但照事情這樣發展下去,就算當真逃走,又能逃到哪兒去?人間是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地方。到哪兒都是等死。

    “我當真不知,那個叫吟鵷的丫頭去哪兒了。”葉雪詞道,“雖然在計劃中,對鶯月君,她只是一層誘餌的身份。原本我是想着,在之後,有她的遺體在手,我還能要挾你們什麼,甚至有更大的價值。但這些都已經沒用了。若不能離開影障,若不能剷除邪見,若人類真的迎來覆滅……一切都沒有價值了。”

    說着,她望向邪見滋長的那個巢穴。在這個距離並不能看到什麼,何況有重重樹影、建築和高低起伏的地形作爲障礙。但她還是不由得抱緊自己,咬着牙低聲道:

    “我不要變成那個樣子……我絕對不要變成那樣。”

    這種對於“我不再是我”的恐懼,興許是一切生物的本能。

    戰鬥一刻也沒有停歇。從洞穴下方一直蔓延在外的是一種鮮紅色的網,液體般滲透在地表的每一處縫隙。這種粗細不一而密密麻麻的東西,細看像是植物的脈絡,觸碰起來也如花瓣一樣柔軟。但除此之外,有種怪異的粘連感,像黏液,也像倒刺。若要確切地形容,恐怕用菌毯來比喻最爲貼切。

    這紅色菌毯爲寒觴造成了不小的困擾。他速度越快,力量越大,這菌毯就會對他造成越強的傷害。後足離開地面的時候,它幾乎要扯下一層皮肉來。神無君利用刀氣不斷嘗試清除它們,卻發現它們的生長速度一次比一次更快。這感覺就好像一棵樹爲瘡口供給更多營養,於是那部分便比任何地方長得更快,更粗壯。人類的傷口亦是如此。

    如今的它到底是什麼?

    這是一場不論誰都自顧不暇的戰鬥。無論粘膩的菌毯,不斷再生的藤蔓,爪一樣鋒利的花,都爲每個人帶來極大的困難。即便是能在天上移動的卯月君也並沒有什麼優勢。他所能嘗試的僅僅只是切斷那些植物的部分——然後看着它們再生。也是有不屬於植物的部分的。許多藤蔓擰巴在一起,形成人類軀體的模樣,甚至連痛苦的面容也栩栩如生。它們的“臉”像是骨頭,又像瓷的顏色,只如燒成固定的姿態,配合着不斷蠕動的身軀,傳達出一種乖戾的情感來。

    像是連着繩索的鐵爪,巨大的紅花從下方伸展,迎着神無君襲來。他並不磨蹭,刀若疾電般斬卻了花萼的部分。帶狀花瓣紛紛揚揚似雨落下,又在接觸到菌毯的一瞬站定了形態。每一片花瓣,都化作了人的模樣。她們長着和佘子殊那樣一模一樣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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