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五十五回:玉衡卿
    梧惠換好了衣服。這衣服就是普通的棉布衣裳,白裏透黃,乾淨保暖。仔細想來,這和之前爲她開門的人,還有來請教徵的人,身上穿的,都是同樣的版型。

    走出浴房,長頭髮還溼噠噠的,冷風吹過,讓她有點頭疼。門外只站着兩人,先前唯一的男性已經離開了。除了羽外,有一個她未曾見過的生面孔。她穿的衣裳就不同了。雖然也是休閒居家的款式,卻是比棉布上乘的料子。上面有金線繡的花紋,很漂亮,不知是定製的還是有心人專程縫製的。

    溼着頭髮、穿着棉衣的梧惠在她面前有點尷尬。

    倒也不只是着裝的問題。那位女性只是端端站在那裏,便流露着一種自信與從容。梧惠非常熟悉,這是隻有「讀萬卷書」的人才能散發的、由內而外的氣質。她看上去,比上次見過名爲商的女人更老成,但並非僅是年齡上的。

    她大方地直視你,你便覺得她說的話不容忤逆。

    「您好……」

    「您是梧小姐吧?我是霏雲軒的總務大弟子,宮。聽師弟師妹說,您曾造訪過霏雲軒。那日我隨樓主閉門修習,未曾接待,還請見諒。師弟師妹對您的印象很好,我也很可惜上次未能相識。今日再會,定是老天給的緣分。以我個人的身份,非常想與您好好聊聊,聽您說說上次拜訪的奇聞趣事。只惜天色太晚,還是擇吉日再議。您可以在這裏多停留一陣,有什麼需要,只當在自己家般隨意便好。只是在休息前,還希望您勻出些時間——」

    行雲流水的話聽得梧惠腦子發懵。這番字句像是打過草稿一樣,也或許她對無數人這樣說過。梧惠覺得自己被「禮貌地敷衍」了,於是每個音節都像耳邊風一樣刮過。直到她從最後一句話中隱約捕捉到一些關鍵信息,才重新將注意力收束。

    「我們的樓主想要見您。請隨我來。」

    若只有前半句,那這句話姑且還算商議。既然加了後半,那就是通知了,梧惠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寄人籬下沒有不低頭的道理,況且她多少有所預料。梧惠還注意到,先前還很活潑的羽沒有吱聲,只是乖乖站在一邊,揹着手,百無聊賴地在原地踢來踢去。

    這就是大姐頭的派頭吧。梧惠儘量站直,生怕落下什麼話柄。

    梧惠跟着宮,一路隨她穿過後院,走到樓上。路上見到所有的弟子,見到她都微微欠身示意,她也頻頻點頭作爲迴應。之前見過的其他人,氣氛沒有這樣嚴肅。宮是一位很嚴厲的人嗎?不好說。她覺得商、角、徵各有各的刻薄。

    到四樓的時候,宮止住了腳步。她轉身,神情嚴肅地對她說:

    「我們樓主是親切隨和的人,但也請你務必注意禮數。若只因爲她爲人親和,便覺得可以隨意拿捏,那我們其他弟子若是有什麼失禮的舉動,就請您見諒了。」

    「什麼?」梧惠有些錯愕,「怎麼可能。不會的,您放心好了。」

    宮的目光似是柔和了些,也不知是不是刻意爲之。梧惠暗想,先前客氣了半晌,合着是在這兒等我呢。走到頂樓,她們來到那個擺放着招待桌椅的廳堂內。已有兩人在那裏坐着,其中臉上有着燒傷的男性,無疑就是涼月君了。他穿得還是很正式,絲毫不像是需要睡覺的樣子。他緩緩對她點頭,帶着點禮節性的笑意,就好像之前將他們趕出去的事沒發生過。

    宮走到另一位背對着她的人身邊,沒有任何多餘的話,只行了個禮,就離開了。下樓之前即使是擦肩而過,她的眼神都不再與梧惠發生任何交錯了。

    那個女人一定就是玉衡卿吧。

    「您好。」

    她慢慢來到空着的座位上。再怎麼說,這裏不是正經的會客廳,一切陳設都相對隨性。圓圓的紅木桌上擺了一個盒子,一個盆栽,還有

    三杯茶,冒着嫋嫋的熱氣。梧惠疑心大晚上的喝什麼茶。

    「是白茶,不會睡不着的。」

    對面的女人開口了。

    梧惠有點驚訝。女人的聲音很輕,很柔軟。梧惠也不明白自己爲什麼下意識去用柔軟來形容一個人的聲音。她有設想過,這個叫做樂正雲霏的一樓之主,究竟會是個怎樣的女人。在過往的任何活動中,她只聞其名,不見其人。

    即使是上一次,幾人間只有一牆之隔,也未曾有機會一睹芳容。她是一樓之主,會是像宮那樣威嚴的女性嗎?她曾遊歷四海,會是一位健康壯碩的女性嗎?她才華絕倫,會是那種散發着無色光輝的女性嗎?

    如今神祕感的面紗終於摘去,面對她,梧惠竟感到一絲不真實。

    樂正雲霏是一位普通的女性。

    就是很……普通。這個形容或許有些不太貼切,不太禮貌。大約是在心中的設想過於浮誇,以至於實際見面時產生了不該有的落差。但梧惠很快靜下心來。平心而論,她面容姣好,體態端莊,在人羣中一定會讓人眼前一亮。只是之前在這裏見到的女性,或多或少帶着點妝容,她便顯得樸素許多。那身衣服也是在室內穿的常服,卻材質簡單,花紋也只是普通的印染工藝,像那種常服店裏隨時能買到的款式。

    玉衡卿竟然是這樣一位深居簡出、質樸淡泊的人嗎。

    還沒有發生太多交流,梧惠已莫名對她生出一絲好感來。

    「怎麼了?」她笑起來,將頭髮隨意挽到腦後。她插上去的簪子,是一根再普通不過的漆面木製品罷了。「是這樣簡單的招待,不在你的預期麼?」她的聲音仍然很輕,很柔軟。

    宮並沒有騙她。玉衡卿的確是隨和的女性。她說的話,讓人聽不出任何反諷的意思,就好像只是朋友間開着輕鬆的玩笑。

    「不、不是……我沒想到您是這樣的——嗯,這樣素雅的風格。」

    「你真會說話,我可愛聽呢。」

    梧惠放鬆了許多。她不再感到拘謹,捧起了面前的茶。摸到溫暖的杯子,她像是想到什麼,不自覺地發出關切的提問。

    「您的聲音——」

    涼月君淡淡道:「大晚上,說話那麼大聲幹什麼。」但他說話的聲音可一點不小。

    「哎唷,不要緊的。」雲霏擺擺手,「告訴小妹也無妨。我的嗓子就是這樣的,話說太大聲,或者說太久,就容易啞。這是我早年唱戲太多,吊嗓子的方法不好,喉嚨壞了。」

    「您可真賣命呀……」

    這就是對自己熱愛之物能夠付出的程度麼?梧惠實在敬佩。

    「該養護的法子,都試過。我祖上傳的各種方子,本來都挺靈呢。是我不聽勸,仗着年輕,一點也不會勞逸結合。現在可好啦,倒是再也不必登臺演出……所幸,我的弟子們一個賽一個出息。他們就是我的手眼耳鼻口,替我省了不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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