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十三回:千鈞一髮
    寡婦給山海說了栓子的情況。

    請高僧、喝符水、巫醫扎針,能試的方法都試了,沒有一點好轉。這孩子現在連喫飯都要人硬往下塞。據說剛開始的時候,它就和那餓鬼一樣,咚咚地砸牆撞門,只是他用身體各部分腦袋、膝蓋、側腳踝。他渾身上下擰成抹布一樣,十分駭人。

    山海隨着寡婦還有幾個漢子去了裏屋,他讓阿鸞等在外頭。

    栓子的手腳都被橫綁在樁上,瞪着白眼,裏頭全是血絲。他脖子下是寡婦放的兩塊枕頭,她一取下來,栓子的腦袋就硬生生地折過去,就像被看不見的手掰下去似的。

    “要不是這麼夾着,他就把脖子骨晃的嘎吱作響”寡婦這麼憂心忡忡地說。

    山海走上前,翻開他的眼睛,又掀開他額前許久不曾打理的亂髮,盯着印堂看了幾秒。接着,他取出八荒鏡,正對着栓子的面門照上去,毫無反應。

    “不是邪氣入身”

    他輕聲唸叨着。寡婦還想說些什麼,但他擡起手,示意衆人安靜。他又拿出一張寫好的符,讓旁人燒灰泡水。

    接着,山海閉上眼,撩起拂塵,閉了眼,念起一段咒語來。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債主冤家,討命兒郎

    良久,他睜了眼,栓子卻還是那樣,隔着包緊了的繩索,陣陣抽搐着。

    也不是鬼上身。

    “道長,水來了”

    這時候,陳屠戶遞過一碗發灰的水。大家見凜道長臉色難看,又不敢多問。只有寡婦小心翼翼地開了口

    “那,喝這碗水,就能好麼”

    “這些只是試探罷了。我看他額上沒有那道黑線,鏡下也不曾顯形,往生咒對他更是毫無用處。所以,這孩子中的邪,怕不是好辦的那種。”

    “您是說”

    “鬼下咒,只能去斬除下咒的鬼,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喝了這碗符水,他若不吐出來,或者吐的少,就證明那鬼好對付;如果吐的厲害,怕是我也無能爲力。”

    寡婦的臉變得慘白。老伯看她杵在那兒,連忙說“愣着幹什麼,快給娃娃喝啊”

    她這才反應過來,雙手端來凜道長手中是灰水。有人幫忙掰開栓子的嘴,寡婦顫顫巍巍地給他嘴裏灌。

    碗兒靠近栓子的時候,他就顯得無比排斥,全身上下震顫着。當寡婦把水給他灌下去以後,山海擔心的事發生了,甚至更嚴重些水剛下肚,就直直往上反。

    當媽的衝上去硬是捂着他的嘴,水就從鼻子裏往外冒。於是寡婦慌了,不知道該怎麼辦。有人把她拉到一旁,看着栓子的反應。他吐了許久也沒停下來的意思,甚至吐出來的比灌下去的還要多。而在那堆不斷涌出的液體間,摻雜了些許半消化的固體這孩子將喫下的飯也如數吐了出來,弄的身上與地上到處都是。

    一旁的人們都不敢吭聲,直到最後,胃裏頭的東西都被吐空了。在栓子乾嘔的時候,竟然吐出了黃色的苦膽水。

    栓子媽直接暈了過去。

    凜山海的臉色難看到了極致。他是個地道的驅魔師,但程度僅限於“驅”,若要“殺”,這麼些年來,這事兒他還真沒幹過。

    何況是如此難以對付的妖怪,他犯了難。

    走出屋子的時候,他感到自己腿有點顫。倒也不是怕,也不是後悔,就是感覺自己擔不起這個責。現在,最危險的情況被他挑明瞭擺在檯面上,就算真想走人,怕也是來不及了。

    何況自己真不能走。就這麼走了,這孩子,這浣沙城,該怎麼辦

    “要殺那白影首先得看到吧好傢伙,這上哪兒找去”

    衆人在他身後議論紛紛,無形中給人施着壓。這進退兩難的局面,山海不是沒料到,只是事情真正無可奈何地發生了,他卻只能暗自感慨,自己的道行是真的不夠。

    他嘆口氣,取出了羅經。剛拿出來的時候,羅經正巧對着路邊阿鸞的方向。於是他走上前,拍了拍阿鸞的肩膀。

    “先準備一下,我們阿鸞你在做什麼”

    阿鸞像塊石頭似的一動不動,一種不好的預感從山海心裏油然而生。她呆呆地望着田間,慢慢擡起僵硬的手,聲音輕飄飄的

    “看那裏,那是什麼”

    山海嚥了口唾沫,猛地按下她舉起的手臂。

    “不要指”

    這麼說着,他用另一手捂住她的眼睛,自己也埋下頭。在人們的驚歎聲中,他一點點、一點點地擡起頭來。

    一個小小的、白色的人形,在田裏不斷扭動着。

    那動作很奇怪,也很嚇人,是常人絕對做不到的。它是那樣詭異地跳着舞,就像那中邪的孩子被放開了似的,不斷抽搐着、扭曲着自己的肢體。

    像是沒有插好的稻草人,又像是跳在案板上的魚。

    越來越多的人擡手指向那裏。

    “把手放下啊快放下”

    他回過頭,衝着人羣失聲大喊。

    見到不乾淨的東西,是不應當用手直接指過去的。有老話說,指月亮會被割耳朵,這話倒也只是玩笑。在山海所接受的教導裏,手指着日月星辰,都是大不敬的行爲。但,於這種東西而言,這樣的行爲無異於一種挑釁。就像你不能直視猛獸的眼睛一樣,是一個性質。不論你看到鬼怪的哪裏,哪怕是背面,用手指它,都會招致不幸。

    忽然爆發出此起彼伏的尖叫,人羣作鳥獸散。山海回過頭,發現那白影翻過了身,仰面朝天,以可怖的姿態與快得嚇人的速度衝向這裏。

    明明是白天,可他覺得比夜裏還要冷。

    來不及反應,他順勢抽出阿鸞腰間的桃木劍。擡起劍鋒的一瞬,那白影正撞上,發出一陣空靈的怪叫就消失了。但山海知道,它只是暫時藏起來,換了個地兒,實際上還在周遭潛伏者。而且這業障鬼,竟比他們想象的都要龐大數倍,只是距離太遠,顯得有些小罷了。

    他拽着木訥的阿鸞,準備跑向室內。他剛剛令桃木劍碰到了它,它應該不會再去難爲其他人。這麼想着,他轉身回到了栓子媽的家裏。一般來說,沒有人類的允許,除非異常強大的妖怪,它們都是不能進人家裏頭的。

    他關上門,掏出符咒封鎖了門窗的每一處縫隙。接着,他使勁搖晃着阿鸞的肩膀,她似乎已經清醒了些,表情有些莫名其妙。他拽出阿鸞項上戴的銀鎖,鏽得厲害,也不知是從何時開始的。

    “這怎、怎麼了山海,我剛剛是不是”

    “沒事就好”山海緊握着她的雙臂,“你快去找些豆子來,我記得另一個空屋就倉儲着一些袋子,去找快”

    阿鸞恍惚間連連點頭,磕磕絆絆地跑進屋。山海持着劍,小心翼翼地迎門後退着,左顧右盼。他感到左側的屋子掠過一個影子,猝然轉過頭,但影子已經不見了也或許是窗外那棵樹上搖動的葉子。

    草木皆兵,大抵不過如此吧。

    忽然,整座屋子都開始晃動,樑上的灰塵不斷地往下掉着,牆皮也慢慢脫落。那些門窗的縫隙與桌椅間,都不自覺地開始震動,就像有誰在刻意晃着它們似的。

    那業障鬼果然想要進來。

    他深深地吸一口氣,仍後退着,慢慢靠近阿鸞去的房間。

    這個時候,震動停止了,一切都變得很安靜。

    也太安靜了。

    “啊”

    傳來女孩的尖叫。

    糟了,那中邪的孩子

    “阿鸞”

    山海衝進屋子,看到阿鸞瑟縮在角落裏,不斷地向隔壁房門砸着豆子。栓子的房間與那儲糧的屋子是相通的,不知誰打開了那扇門,也解開了栓子的繩子。他奔過去,伸開雙臂緊護着她,像展翅的白鶴一般。這裏本就糧食匱乏,寡婦囤積的那點可憐的豆子很快就被丟完了。栓子不過來,他們卻也不敢過去。

    凜山海仔細打量起面前接應了業障鬼的栓子。他的手指兩兩相併,麻花一樣扭在一起,他的腿不知怎得拐在腰上,胳膊從縫裏伸過去,肘部着地,另一腿的膝蓋像是軟下去,小腿反向凹過出一個弧度。他翻着滿是血絲的白眼,嘴角幾乎要咧到耳根,那樣子不知是在威懾,還是在笑。

    “咯咯咯咯咯”

    他身上傳來奇怪的聲音。也不曉得是從嘴裏傳出來的,還是渾身的骨頭咔嚓作響。

    “討命冤,亡死,暗死”

    栓子的喉嚨裏,像是無意識地發出詭異的字節。

    那地上的豆子在忽然間顫動起來,一個接一個,炸得粉碎。

    栓子不,那業障鬼在倒唸往生咒。

    阿鸞忽然頭疼起來,痛苦地捂着太陽穴,縮成一團,窩在最角落裏。看來她起初果真是受了業障鬼的影響。豆子一個接一個地炸開,它一點一點地挪動身體,扭來扭去,緩緩地靠近他們身邊。

    眼看着阿鸞越來越痛苦,而那業障鬼卻越來越近,山海心如刀割,目如火燒,拿劍的手抖得不像話。

    要殺嗎

    他是指那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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