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十九回:道盡途殫
    “只是最後這朵,是被送到東邊的城鎮去了。那裏多水,氣候還算是涼快。”

    “你說的莫不是媧堇華”黛鸞突然接了話,“人們說這花如女媧般尋得補天靈石,有它生長的地方便有異礦,也能辨識奇石的真假。我記得小時候家裏有這麼一朵,我爹給我們的黑瑜白瓊便是它鑑得的。不過後來那房子着了火,它便被燒壞了。”

    “你認得那花”山海說,“但好像也並無用處。只是不知霜月君要尋那媧堇華有何用”

    雲戈站起身,來回踱了幾步。一邊走,一邊說着

    “這你們便不知道了,媧堇華得有此名還有個理由還魂。”

    山海一拍手“啊,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我們觀裏煉藥時,有一種極稀有的媧堇,是一種乾花的粉。”

    “你竟不會煉藥”

    慕琬有些驚訝,好像山海與她想象中的道人有些不同。山海回她說,觀裏分多種心法行當,他只修驅魔之道,對煉藥一知半解。在這方面,他懂的或許還不如在藥房裏呆過的黛鸞多。他嘆了口氣,又接着說

    “只是,還魂之法是禁術。而那粉煉出的丹,也只是教剛死之人短暫地喚回意識,能問出些許生前的話,但很快便會消逝。”

    “正是。這花還的只是那人的人格與些許記憶,並非魂魄。據說將活花連着礦,栽到埋着死人的泥土裏,泥就能顯出那人的輪廓,還能從花裏傳出聲兒。這與女媧造人之說頗有些微妙的關係。而我一開始選擇來到這裏,也是抱着僥倖的心,想尋一朵去向家父討教的。”

    “霜月君要媧堇華作什麼,他有要鑑定的奇石,還是有要問的死人”

    慕琬有些頭疼,她個人傾向於後者的說法。剛說完,她又接了一句

    “可他們不是無常鬼差麼,有什麼想問的,去陰間一問便知。”

    “或許那人已輪迴轉世”山海分析着,“那樣就問不到了。莫非,他是爲你們宗主”

    “休得胡言”

    她下意識地呵住了山海,立刻覺得自己有些失禮。可她實在不想往那方面想,就算有人提,她也是聽不得的。

    “我失言了。到底是做什麼,找到他一問便知。只是他去往何處了”

    “這我也不知道”雲戈攤開手,“我要是知道了,便與他一同去了。”

    線索又斷了。一時間,屋子裏又變得安靜,只有熔爐裏的火燒得很旺。幾人的心是涼的,皮肉倒是悶熱得很。

    “不過你尋這花,是要從你爹那裏問什麼呀”

    黛鸞打破了沉默,她眨巴着眼睛,望着這眉目平靜的匠人。他的眼中流露出些許不易察覺的哀愁,語氣卻如陳述了上百次般平和

    “那件半成的銀器,你們是知道的。是什麼,我當下不便透露。只是,我自知道行比不上父親,鑄不完它。可我打心底裏是不服的神匠的弟子、雲鐗的親兒子,不說青出於藍,卻與他平起平坐都談不上,實在是心有不甘。我也不知自己欠在何處,是他有未教完的技藝,還是說我少他一份匠心,得他親口告訴我,我才認。”

    沒想到,這其貌不揚的手藝人,除了一雙靈巧的手,還有這樣一顆執着的心。雖然理想可嘉,但要找到這連霜月君尋不到的奇華花,是何等難事。屋內接連着又是一陣嘆息,誰也想不出什麼可行的辦法。

    就算是誰家有這花,爲了防人惦記,都是不會說的。東邊的城鎮那可太多了。

    封魔刃在誰手,除了所持之人,就是與刀有感應的霜月君。前者是問不上了,可霜月君的行蹤也是那樣捉摸不定。只有先一步找到他,才能得知那脅差的下落,自然就能截住鶯月君。環環相扣,十分複雜,容不得差錯,是慕琬唯一的辦法。

    而山海要尋的萬鬼志就更難辦了,可以說是毫無頭緒,甚至提都不能與外人提起,更別說是找誰打聽。極月君與他們一別,又忙的沒影了,看來六道無常也不是什麼輕鬆的營生。

    一羣人焦頭爛額之際,有人找上門來。

    雲戈開了門,是個年輕的婦人。她開門見山地說,來取上次訂的鐲子。他回頭就給她從一排專門的櫃子裏找出來,臨別前他多嘴問了句

    “爲何你今日突然帶了面巾呢”

    聽到這話,山海多看了她一眼。第一次見誰,他不覺得奇怪,可看樣子她平時不是這身打扮。只見那婦人裹的裏三層外三層,在這炎熱的時節着實不太正常,還掛了層厚厚的面巾。她身後還跟了個人,像是她的姊妹或友人,在她身後不做聲,只是東張西望的。

    “你沒聽說麼”婦人瞪大了眼睛,“北巷口林家的姑娘,讓人把臉劃了,發現的時候人都冷了,真是駭人。我今天本不想出來的,奈何明天老爺子的生辰就得戴呢。他們都說是笑面狼做的,可千萬不能是啊,我現在還怕呢。”

    “”

    雲戈回頭看了一眼屋裏的黛鸞,欲言又止。山海聽到了,他走上前問

    “笑面狼你們說的,莫不是左衽門的人”

    這笑面狼不是什麼妖怪,種族上地地道道是個人。此人武藝高強卻心狠手辣,連妖魔聽了都聞風喪膽。倒也不是因爲他有多大的煞氣,而是他那詭異的興趣。據說,他也曾有張俊俏可人的面孔,不僅討姑娘喜歡,連男人看了都要多瞧幾眼。

    只是,也不知是心胸狹隘還是有什麼特殊情結,他專門剜走美人的臉,不論男女老少,官兵還是平民,人類還是妖怪,他都會想方設法剝下那人的臉皮,被發現的受害者大多奄奄一息,半死不活。當時,還沒人知道是他做的,只是因他壞了人與妖的穩定關係。

    後來,他被某位六道無常降罰,不僅揭發了竊臉的罪行,還毀了他的臉。憤怒的人們抄了他的家時,發現屋裏竟收藏着幾百張處理過的臉皮,無不是閉月羞花沉魚落雁的面龐。

    但,他仍不知悔改。

    據說他的臉,是被不知是火還是冰的東西烙壞的,皮開肉綻,狀如花開,五官都分不清楚,齜牙咧嘴,恐怖至極,因而得名“咲面郎”,與幾年前失蹤的竊臉賊是同一人。他總是帶着一個咧着嘴的狼面,一來二去,就傳成了如今的笑面狼。現在似乎也在爲左衽門而工作着。並且,此人仍頑劣不改,去劃傷那些好看的面孔,甚至變本加厲,連活口也不留了。

    莫非真如雲戈所猜,與慕琬交手的正是笑面狼他不在場,並不敢肯定,但看了黛鸞與慕琬愈發難看的臉色,可能沒得跑她們怎會得罪左衽門,或是其他犯得上找他們下單的人但,也可能這樣的襲擊是他自發的。北巷正是那片桐林,和通往山上的地方。想必,他正是犯了那劃了姑娘臉的案子,又從那個方向離開了。

    “那林姑娘下葬了麼”黛鸞不知何時鑽到雲戈與婦人之間,從門口露出腦袋。

    “還沒葬呢,家裏頭要去縣上報官。可要我說,若真是笑面狼乾的,誰也沒法兒。小姑娘,我見你是外鄉人,又生着好看的臉,千萬要小心纔是。”

    “能帶我去看看嗎那個林家的姑娘。”

    婦人與她的隨行者犯了難,兩人蹙眉相視,猶猶豫豫的。

    “據說那場面血腥得很,我們都不敢去呢”

    “您只管引路便好,有勞了。”

    山海忽然也這樣說了,讓雲戈有些疑惑。他自己本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些話,聽聽也就罷了。只是不曾想,這外鄉人倒還挺熱心。慕琬也走過來,雖然沒說什麼,但看樣子是準備跟過去的。她自認爲自己的俠肝義膽,僅限於與自身門派宗族有關的利益範疇,別人的問題,她一向不愛多管閒事。但既然此時可能是笑面狼所爲,遇襲與折傘的事,她自然要討個說法。再者誰讓她已經上了凜大好人的賊船呢。

    那兩位婦人商量了一下,答應了他們。雲戈也鎖好房門,一起跟了過去。

    反正到了窮途末路,都幹坐在這兒,也沒什麼用。

    到了北巷口,走過的路已簇擁着很多人,都擠在一處看似較有格調的門前。人們七嘴八舌,議論紛紛,竊竊私語之中無不感慨那姑娘有多漂亮,此事有多麼可惜,那兇手是怎樣沒有人性。他們從人羣中擠過去,兩位婦人跟門衛打了招呼,山海自我介紹說是爲林姑娘做法超度的道人,也帶了懂行的醫生。看門的看了看他們,進屋彙報了聲,出來就招呼他們說,可以進門了。

    房子不大,但裝修的很氣派。進了屋,便能聽到一陣此起彼伏的嗚咽聲。兩個丫鬟哭哭啼啼,眼都腫了,林夫人更是哭的昏天黑地,來了誰也不擡頭。除了林老爺,還有兩個衣冠端正的男性,無比唉聲嘆氣,鳴泣不止。或許是林家的兒子,也就是死去的那女孩的哥哥。

    這幅場景,不論是誰見到,都不禁悲從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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