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四十三回:成妖作怪
    最終,還是山海自己開了口。

    “是我輕易許諾,卻壞了人家的規矩,你奶奶的靈魂他不便告訴我們。你莫怪他,這是他們的職責,也是我太自作主張。你若不滿,責備我便是。還有什麼我能幫你的,你儘管”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聲音慢慢放輕了。他明顯看到白姑娘的眼睛暗淡下來,從先前的欣喜化作冷淡,再轉爲此刻的盛怒。

    “騙子”

    她顫抖着,渾身的毛髮都炸起來。

    “真的很對不起,白姑娘,我們”

    她突然衝上來一把推開山海,向着山林深處跑去了。他險些摔倒,幸虧被阿鸞拉了一把。

    “你們見到極月君他還沒答應嚯,這下可好,剛把小姑娘哄開心。”

    施無棄抱怨着,倒不是真有多大情緒,只是稍作感慨。凜山海無奈地搖搖頭。

    “走吧。”

    村子亂成一鍋粥,他們沒法再呆下去。若連夜離開這裏,天亮前說不定就能下山了。

    小白跑到林子深處,迎着夜風,刀刮一樣冰冰涼涼。沒多久,的確有溫熱的液體在臉上綻開。她一邊跑,一邊抹上臉頰看了看,才發現那不是血,是眼淚。

    她還是忍不住哭了。

    幾百年的修行,很累;頂着人類怪異的眼光,很苦。好不容易有了成績,擺脫了那些輕蔑的眼神,讓人們甚至小妖怪都怕她了,她卻並沒有高興到哪兒去。只有與奶奶生活的這段日子,她覺得自己彷彿真正活過了,活得快樂,快樂到昔日一切苦痛與委屈都是值得。

    她跑累了,終於停下。用手背抹掉眼淚,蹲在地上喘氣兒。歇了一會,她在原地踱了幾步,讓自己的心態也放靜了些。

    “算了吧。”

    她輕輕這麼唸叨了一聲。想到雖然一開始,那羣陰陽師對自己是不太客氣,但總歸是幫她嚇唬了那羣刁民。她開始琢磨,是不是自己太得寸進尺了

    “怎麼就這麼算了呢”

    “誰”

    周圍傳來男人的輕笑,她警覺地擡起頭,卻不見人影,也聽不到誰的腳步聲。這時候,她面前的空中逐漸聚攏幾顆微弱的火星,燃起一團耀眼的火。那火墜在地上,頃刻間化作一位貌美的妖怪來。

    他擡起白色的煙桿,在空中微微比劃了一下。

    “這就,算了”

    “你到底是誰”

    她的指甲再度變得尖銳,眼神充滿了敵意。

    “我不瞞你說,我也是位無常鬼呢。”

    小白望着他的眼睛。那對眸子是殷紅的,這片紅色之中泛出一道彎而有張力的金光。

    “你當真是你就是那個道士的朋友麼”

    “不是。你說的,應當是歲暮朧師。我嘛,是他的一位友人。人類啊,就是這樣自大的東西,一個都不可信。唉,極月君也真是的,不過是區區一個轉世了的靈魂,有什麼可藏着掖着的莫非他是在懷疑你的誠意麼”

    “懷疑我”她擡高了聲音,“爲什麼她是我唯一的親人,我有什麼理由沒有誠意難道我會去找她幹壞事不成”

    “你當真有誠意的話我告訴你,也不是不行。”

    他湊上來,小白擡高了頭。

    “你真不騙我”

    “那是自然。不過,我好歹也是行了職務之便。不知你願不願意做個買賣”

    天上的雲有些厚重,緩緩將月亮遮在後頭。

    先前百骸主將馬悄悄牽了出來。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有兩匹馬因爲沒休息好,有些累。於是他們勒了馬,準備在原地稍作歇息。晚上的山裏很冷,阿鸞止不住地發抖。山海生火的時候,慕琬也凍得直跺腳。

    她朝着山上離開的地方望了一眼,忽然愣住了,反手抓了一把施無棄的衣角,另一手指過去,問他們

    “你們看那兒,是我們離開的村子麼”

    山海正好將柴燒起來。他擡了頭,隨着其他人一併望向慕琬指着的方向。之間漆黑的山體上,半腰多了一條狹長的紅光帶子。大量漆黑的煙霧源源不斷地冒出來,像是燒着了。

    “施公子,三位姑娘就拜託你了。”

    未等施無棄回話,凜山海一躍踏上最近的樹梢,三兩步便消失在林中。幾人面面廝覷,誰都不說話,心裏卻都有了答案。

    山海隻身一人,很快便回到了那邊村子。此時,這裏已陷入了一片火海。他踩過的屋檐在瞬間塌下去,令他險些栽進火坑。高溫下,一切景象都變得扭曲,上一次身陷火海中正是在柏谷家裏,但這次,火勢的規模要大許多。

    他聽到小男孩哭泣的聲音,四下環顧,很快看到了寄宿人家的那個孩子。上方的屋檐燃燒着,他立刻衝上去抱起孩子,屋檐在下一刻便傾塌下來,與院內的火連成一片。

    “您又來多管閒事了。”

    這次居高臨下地望着他的,正是白姑娘。

    她恢復成之前女人的模樣了,被耀眼的火光襯得愈發動人,只是身後九條尾巴都化出了實形。她的眼睛仍是那麼亮,卻在強光之下縮緊了瞳孔,看上去兇惡又無情。

    凜山海並不廢話。小孩在一旁哭着,他顧不上哄,從懷裏掏出一張符欲引水滅火。雖然沒有完全的準備,合適的法器,更沒有一套完整的儀式,但聊勝於無。可任憑他如何唸咒,符都如一張廢紙般毫無變化。

    小白打了個響指,符咒燃作灰燼。

    “別白費功夫了,這妖火你滅不了的。”

    山海重新擡起頭,仔細地盯着她。他注意到,在她右臉上有一個若隱若現的花鈿紋樣,這是先前他不曾見過的。

    “白姑娘施公子先前不是幫了你嗎,你做這些又是何必”

    “這賬,說一筆就是一筆。若不是看在百骸主的情面上,我現在還能放你一馬。你若再不滾,我便對這孩子不客氣。”

    說這話時,她的語氣冷冷的,彷彿變了個人。山海幾乎懷疑先前被惡作劇逗得開懷大笑的小姑娘,究竟與她是不是同一個人了。

    火燒得厲害。凜山海在未到的時候便已知道,他來晚了。

    四人在下方等候了很久,那火勢愈發駭人,卻也不擴散。慕琬看的煩了,便轉過身望向山下。阿鸞和柒姑娘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相互靠着,快睡着了,柒姑娘倒也像塊石頭一樣一動不動。東方的天還未亮,月亮也還被遮掩着。一方漆黑的夜空下,只有這一大一小兩處火光,在這座山上安靜地燃燒。

    “山海怕是救不了他們。”

    施無棄淡淡地說着,往火裏續着柴。他本就對人的生死無所顧慮。

    “是麼。”

    “你還在想白天的事唔,我看這妖火,倒也有着相似的妖氣。”

    “我本以爲黃泉十二月,都是人,誰知道混進去個妖呢。初次見他時,我就沒多想。”

    “我倒是看出來了。”

    “得了吧你。”

    “騙你有糖喫六道無常的眼裏,都有三日月的金光,你別是眼神不好使。”

    慕琬不想接話了。她知道自己靈力不夠,的確看不太出來。何況朽月君又不可能主動示那黃泉鈴,她自然得不出結論。真不知道,奈落至底之主讓他去當走無常打的什麼主意。

    樹冠傳來輕微的聲響。他們都擡起頭,連阿鸞也醒了。山海落到他們面前,沉着臉。

    施無棄問“如何可是那貓妖乾的。”

    “是。”

    “看來她的憤怒很難平息呢”阿鸞睏倦地揉了揉眼睛。

    山海疲憊地嘆着氣。他的眼裏有難以掩飾的悲傷,面容十分憔悴。

    慕琬安慰他“你救不了所有人我們能做的都做了,別太責備自己。”

    “我雖覺得無力,卻隱約感到有人從中作梗。”

    “此話怎講”

    “我見她臉上多了一枚赤色花鈿,有異樣的妖氣。我總覺得這妖氣不屬於她。”

    慕琬忽然警覺起來,她立刻追問,那花鈿是什麼模樣。

    “是不是狀若蓮花,還泛着金粉似的光”

    “正是如此。你是如何知道的”

    施無棄走上前,迴應山海,那是朽月君眉間的印記。他略加思索,接着說

    “我知道妖力極強的大妖怪,是能在其他妖上留下烙印的。以此作爲媒介,小妖怪也能借用它們的妖力和法術。只是,這對自身的侵蝕也是極大的,何況烙印的主人通常也會對紋章做些手腳,令它們變成爲己所用的咒令。”

    “這我也聽過”慕琬也拉下臉,“這表示兩者間建立了某種聯繫,這種東西反過來也是能成的控制它們,就是威脅小妖要吸走它們的妖力。”

    他們徹底明白了。定是朽月君在附近,以告知小白她那親人的靈魂去處爲由,以此助她縱火復仇。

    “還來得及麼”

    眼看慕琬要喚來天狗,山海擺了擺手,遺憾地說

    “這火很特別,燒起物件來與普通的火無異。只是一旦竄到人的身上,在頃刻間便能令人燒成碳。我趕過去的時候,只救下唯一的孩子。我想強行帶他走,他卻止不住地哭鬧,從我懷裏掙扎出去要往回跑。那時候,火星濺到他身上”

    他再也說不下去。

    有人哀嘆,有人攥緊拳頭,也有人的牙關咬得嘎吱作響。

    好,好朽月君,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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