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六十七回:青蝶引路
    那羣蝴蝶一路飛着,飛向了一側斷崖。黛鸞跟着它們,來到了很奇怪的地方。崖壁上有一道裂縫,有些高,阿鸞並不能判斷出那縫有多寬。所有的光蝶都涌進去了,她不知該怎麼辦。輕功她是不會的,可她又實在好奇上面有什麼,總得想個辦法上去。

    有大片常青藤攀附在巖壁上,黛鸞試着伸出手拽了拽,估摸了一下它的力道。她謹慎地踩上一隻腳,兩隻手緊緊抓住了上方的藤蔓,開始一點一點地挪上去。她並不是沒有爬過藤蔓,但是像這樣幾乎完全垂直於地面的山體,她是頭一回。中途有很多次,她都差點一腳踩空從這兒摔下去。阿鸞頭也不敢回,因爲她知道自己一旦看了身後的樣子,一定會嚇得再也動不了,手腳纏在常青藤裏變成乾屍了。

    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她終於攀上了那條裂縫的位置。黛鸞側身挪進去,發現它不寬也不窄,剛剛好夠她的身子鑽進去。萬一她前兩天再喫胖那麼一點兒,可能都擠不進身子了。巖壁很光滑,她有些抓不住,而且有一種涼涼的潮溼感。等她好不容易鑽進來的時候,她搓了搓指尖,又覺得不像是有水漬,不知是不是蒸發了。

    裏面稍微寬敞些,蝴蝶都消失不見,但洞裏隱約還有些光,能看清基本的路。腳下也有些滑,她很小心地保持着平衡,像老太太一樣步履蹣跚地向前走。又走了一陣,不知道是眼睛適應了黑暗,還是微光強烈了些,她能看清裏面的輪廓了。

    山體里居然有樹,不止一棵。

    也不知道是光線的影響,還是本身如此,所有的樹都有些發藍,樹幹是藍灰色的,葉子的顏色更深一些。而且比起山谷間的樹,它們更粗壯,像沼澤地裏那些百年老樹一樣。再不同的地方就是樹下沒有其他什麼花花草草,但樹體上都附着深色的苔類,也有些發着熒光的小蘑菇,樹幹上垂下些不知名的藤條,看上去很柔軟,像蛇似的,卻一動不動。還有很多螢火蟲在此地飛來飛去。

    不知沒有陽光,它們是怎麼長這麼高的。不過,也有些樹冠非常低,低得她擡起手就能摸到葉子,樹幹卻依然很粗,顯得有些突兀。

    黛鸞又往前走了幾步,她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在安靜的山洞裏迴盪。她注意到一些粗壯的樹,上面有着小門小窗,也有的直接是個黑色的窟窿。這感覺就像那些給孩童講的故事一樣神奇,但她沒有膽子往洞裏看,或者打開一扇門,一扇窗。她只是穿梭在這些“樹屋”間,在強烈的詫異與震撼中觀摩這一切。

    突然,她腳下一滑,載進一個洞裏。她倒吸一口冷氣,因爲這兒太安靜,她連尖叫也不敢。這石洞非常不起眼,卻很長,她從光滑的石制隧道里一路向下滑行。途中她見到了許多大小不一的窟窿,或許是曾經有流水腐蝕。但阿鸞不敢想太多,她大氣也不敢喘,刺骨的涼意從皮膚傳到心裏,傳到嘴上,凍住似的讓她喊不出聲。

    終於,她從洞裏摔了出來,一屁股坐在地上。所幸地面並不太硬,質感介於石頭與泥巴之間的、奇怪的灰土,不然屁股一定摔成了四瓣兒,只是皮膚磨得發麻。她狼狽地站起來,忽然發現,眼前的蝴蝶多了一些就像之前看到的那種一樣。

    而且,這裏也有許多樹屋。她擡起頭,發現有的樹穿透了天頂,或許這纔是剛纔那邊爲何會有這麼低的樹的原因。黛鸞不敢肯定這裏相較於外界而言,到底依然是山上,還是已經滑到了地下。但即使說這片空間是完全獨立出來的,她也信。

    有蝴蝶飛進眼前的一個樹洞,她深吸一口氣,壯着膽走了進去。

    樹屋裏很黑,但她還算能看清。這似乎比外面看上去要大很多,她抹黑走着,感覺是在走上坡路,而且在樹體內部是旋轉上升的感覺。走着走着,阿鸞簡直覺得,自己不是在樹的內部徘徊,而是在一座十分龐大而複雜的樓閣間往來穿梭。

    她不知走了多久,能聽到一些奇異的聲音。偶爾有什麼小小的影子從身邊的“牆壁”爬過去,還有嘶嘶的聲音,彷彿鱗片摩擦。阿鸞開始後悔了,倒也不是後悔爲什麼要爬進那個裂縫,而是後悔爲何方纔要跑進大樹的裏面來。

    但她也沒有退路。

    慕琬驚恐的瞳孔中映襯着一張妖異的臉。

    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過分,她能感到對方強烈的、刻意的、馥郁的妖氣如氣浪般迸濺在她的臉上。傘被他單手順着尖端捋下去,輕而易舉地扣上,另一隻高舉的右手露出鮮紅的、鋒利的指甲。

    但在他喉嚨前半寸的距離,一把劍刃突兀地橫在那裏。

    桃木的。

    白煙散盡了。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側臉,看向那把劍的主人。凜山海面無波瀾地望着他,朽月君微微皺起了眉,但很快恢復了平靜。他極給面子地撤了一步,獨屬於妖怪的指甲也消失了。

    “沒受傷吧”

    山海問這話的時候,視線始終未曾從朽月君的身上挪開。慕琬立刻站到他身邊,天狗與白荻也護在他們左右。直直看過去,十分氣派。

    “我沒事。”

    凜山海第一次見到極月君口中的紅玄長夜。他大致的氣勢的確與自己設想的差不多,或許更駭人些。雖然有了充足的心理準備,但他仍不大理解,爲何這位六道無常的身上有着過分的戾氣。他不好說,因爲他也沒見過慕琬說過的鶯月君,只是潛意識感覺走無常不該這樣或許是極月君那樣的善意給他留下了刻板印象。

    可不論如何,朽月君襲擊慕琬的確是事實,何況不止一次。

    從這陣強烈的毫不收斂的妖氣能判斷,他若真想殺了她,絕不會被區區一柄木頭做的劍給阻攔。他或許因爲受命於閻羅魔,並不是真正想置她死地,或許是覺得對付她不需要十成的力量,再或許

    他有更感興趣的東西。

    朽月君打量山海的眼神,讓他感覺很不適。就彷彿他是一個在陷阱外遊走的、從未有人見過的獵物,既帶着點新奇,又有些惡意在裏頭。不如說,後者佔據了絕大部分。

    “你是哦,嗯是你”

    朽月君的腔調有些陰陽怪氣,像在評價一條明碼標價的、半死不活的魚。

    但山海還是輕輕吸了口氣,放平了呼吸“你認識我”

    “那個女人就是和你廝混在一起的麼難怪她的身上還有其他人類的氣息至少四個。看來,你是其中一個。”

    山海與慕琬沒有轉頭,眼神卻微微向對方傾斜了些。傘與劍仍對着他,還有式神們的獠牙與妖氣。朽月君卻不爲所動,鎮定地拍了拍衣袖。

    “有什麼可笑的”慕琬反問他。

    “可笑,太可笑了”他當真笑出了聲,“哈哈哈想不到,堂堂雪硯宗的關門弟子,急病亂投醫,竟然寄希望於那種那種來路不明的雜種。哈哈,哈哈哈哈”

    慕琬明顯察覺到,儘管山海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拿着劍的手也沒有絲毫的顫動,但他在聽到對方的那番話時,仍不易察覺地僵住了一刻。

    “別聽他的”她有些着急,“別管那信口胡說的妖怪。”

    “你竟知道我是誰。”

    山海的語氣極力顯得平靜,不知那片刻的猶豫是否被朽月君察覺。但那也無妨,他們兩人都並不在乎這個細節。朽月君聳聳肩,輕描淡寫地回答

    “我不知道,我當然不知道你個爹不疼娘不愛的,你算什麼東西配我知道我倒是聽說,你有個徒弟,我知道,是個廢物。”

    “在下凜霄觀,凜山海。”

    “名字不錯。不過知道一個將死之人的名字,於我而言又有何用”

    山海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的妖氣更加豐沛了。即便沒有明火在附近燃燒,以朽月君爲中心的草木無不失去水分,枯萎捲曲,變得焦黑一片。凜道長不知這是他妖力的幾成,只知道,憑藉他們兩人絕對應付不來。他意識到,在朽月君弄清他是誰之後,就決定痛下殺手,認定他們都沒有存在的必要。

    但,他到底是誰

    必須承認那番話在山海的心中的確激起了波瀾。人類追根溯源的本能,讓他對於朽月君的措辭十分在意。在那一刻,他甚至考慮到,若有機會見到皋月君,除萬鬼志外是否有必要求問自己生父生母的事。但若此刻不逃,他是絕對沒有機會見到她了。

    怎麼逃

    忽然間,朽月君面前的幾人化作了一片灰燼。就彷彿一張紙被細小的焰火緩緩蠶食,逐漸化作焦黑的粉塵。他察覺到異樣,收回了妖力,側目觀察。焚燒還在繼續,連周圍的一切景色都同他們一起灰飛煙滅。

    最後,他訝異的、帶着三日月光輝的眸子裏,所映襯出眼前的景色中,空無一人。

    天狗馱着幾人疾馳着。狩恭鐸手持的令牌張開淺金色的結界隔絕氣息,他以同樣的速度與他們並肩同行。

    “真行啊,兩位大人,還認識要命的人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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