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七十七回:等時而動
    解煙伸出手,掩住嘴輕笑幾聲。

    “怎麼會呢,這又不是懸賞。就算我真殺了人,左衽門與金主也看得出是誰做的,他們無非拿個收屍錢,賞錢也到不了我手裏。行了,今天姐姐玩兒累了,你們可以滾了。”

    這話聽着令人不悅,但內容的確不假。這麼一想,這幾個妖怪一開始的目標說不定就在施無棄和慕琬的身上。四個人相互凝望過去,誰都有千言萬語要說,可眼前的敵人更爲要緊。但他們回過頭以後,原先站着解煙的地方也什麼痕跡都沒有了,就像那倆妖怪撤離時一樣。

    “使劍無非三點:力道、劍、劍技。前兩個,阿鸞都不佔,但她方纔的劍技我發現的確不凡。她拿劍的手法不大自然,一般來說是使不上勁的。”

    “唔,那刀匠是這麼教我的……他說這樣更適合我。”

    山海拿過阿鸞手裏的劍,細細檢查了一番,除了一些輕微的磨痕,劍刃都不曾變鈍。力量與靈力,她也都不太佔,山海也有些納悶了。

    “我方纔專心與解煙周旋,沒太注意你的劍法……”他左右看了看滿地的碎石,“但你使出的招式,究竟是什麼名字?我以前竟然從不知你有這樣的本事。”

    黛鸞還想解釋什麼,她接回劍擡頭看着山海。他的眼神有些複雜,有些疑慮,有些……陌生。

    “那刀匠,是何許人也?”慕琬問。

    “……太久了,我那時候很小,我不記得。而且我印象裏,他好像沒有名字,我從來不記得有誰是怎麼稱呼他的。”

    “人怎麼會沒有名字……”慕琬皺起眉。

    “六道無常不就沒有名字麼。”施無棄接着了句。

    話說到這個份上,幾人心裏似乎有了答案。要說刀匠,六道無常裏,的確有這麼一個,而且施無棄還提過那麼一嘴。

    伏松風待·水無君,生前就是個刀匠。但沒人記得他的名字,連他自己也不記得了。自從成爲走無常,閻羅魔就回收了他們曾作爲人類的姓名。而水無君,雖是個鍛刀的,卻精通自己所打造的所有兵器,並以最後的刀劍自創了六道劍法。神無君那對無堅不摧所向披靡的彎刀,也是他打的。

    他們同時看了看阿鸞,她感到莫名其妙。看樣子她對此是真不知情,幾人也就不打算追問下去了。想想眼下該怎麼辦,是最要緊的。

    “現在怎麼走?”施無棄問山海。他看着山海的反應,沒從那一層面皮上讀出什麼。他總是不喜形於色,但憑他對凜道長的瞭解,即使知道自己徒弟有這麼一身過人的膽識和厲害的本事,他還是不會放心,他還要把她當過去的小丫頭看。

    應該吧……最好是。

    “皋月君曾說,我們要找萬鬼志,應當繼續往東走。”

    慕琬嘆了口氣:“那女人的話,還能信嗎?”

    “我想,這點上,她沒必要騙我們。”

    “山海說得對。皋月君的勢力幾乎都是蠱蟲妖怪,萬鬼志也與他們有所牽連。皋月君很早前就得知了此事,我與她交談的時候,她也的確有些擔心。她理應是盼着我們找回來的。”

    慕琬不吭聲了,望向南方。這條路是商隊從草地上踐踏出來的,林木已經變得稀疏。路通向一望無際的遠方,看不到終點,只是地勢略微上升,遠處是廣袤的草原。

    “東邊的路,沒有馬不行。”黛鸞眺望着那邊。

    算上柒姑娘,他們一行五人,全靠天狗必然是不現實的。馬十分重要,可意外發生得太快,他們逃出來的時候沒有絲毫準備。可是這裏距離租房已經有很遠的路了,山海在猶豫,要不要回去把馬牽來,順便看看葉氏兄妹的安危。

    “他們一定是沒事的。我們回去,反倒可能給他們帶來麻煩。不止青鹿涯,整個青璃澤都是皋月君的地盤。即使她對我們沒有惡意,她也是縱容手下那羣人爲非作歹的。”

    慕琬翻了白眼,似乎很煩躁,但也沒說話。山海看了看她,又看看施無棄,輕輕嘆了氣。

    “你們又吵架了麼?”

    “……說來話長,回頭再告訴你吧。”施無棄擺擺手,示意他暫時不要提。

    “我藥箱怎麼辦……那是我二師父給我的東西。”阿鸞小聲地說。

    “回頭我們寄些銀票,給房主修繕屋子,再寫信請他把箱子託付給鏢局。穿過這篇草原我們就去一座城裏歇腳,等着收貨。”

    山海這樣安慰她,她懂事地點點頭。施無棄覺得山海不再着急了—雖說以前沒有,但也只是沒表現出來,他心裏是急的。到了如今這般地步,破碎的信息組成的不再是明確又完整的目標,他自然是沒什麼動力了。但凜道長心裏,一定還是爲此煩憂着的。

    還有慕琬……皋月君的回答他們都聽到了。那樣的表述或許有無數種解讀,但那也只是皋月君用好聽些的、委婉的方式說出來,僅此而已。雪硯宗主存活的概率,她心裏清楚。

    幾個人慢吞吞地動起來,迎着太陽昇起的地方默默前行,五個影子就在後面默默跟着。

    在遠處的一棵樹上,解煙坐在枝丫上,靠着樹幹,望着他們逐漸縮小的身影。這時,突然有成千上萬只美麗的靈蝶簇擁在她一旁,交匯,融合,聚龍成一個人形,化身成皋月君的模樣穩穩地站立在樹枝上。

    “大人,他們往東邊去了。”

    “這很好。他們還有很久的路要走呢。”

    “只是……只是這樣做,朽月大人就滿意了麼?”

    “他呀,甚至都沒工夫知道這檔子事,那位大人必要召他。不過,我們做了就好。”

    她的嘴角勾起淺笑。陽光透過樹冠,照亮了她的微笑。只有那雙動人的眼睛還隱藏在陰影裏,凝視着他們消失的方向。

    青璃澤氣候潮溼,遍佈許多菌與苔蘚,四處生長着多 汁的蕨類植物。同樣,到了雨季,沼澤也氾濫起來。山海他們運氣好,並沒有趕上降雨的幾天。沒有新鮮雨露的滋潤,這些沼澤略有乾涸,水質也有些渾濁了。

    朽月君身後的沼澤裏,浮現出兩個矮小的人形。一個黑衣,一個白衣,他們都戴着高高的帽子,吐着長舌頭。這是冥界的鬼隸,也是民間常說的黑白無常。在陰間,黑白無常數量衆多,但他們沒有自己的思想,無非是一羣小鬼兒罷了。

    朽月君頭也不曾回一下。

    “誰?”

    他面前不遠處,有一棵不算粗壯的老樹。樹幹邊探出兩根毛茸茸的觸鬚,他不是瞎子,自然看得見。何況就算它沒露出來,氣息也早已經暴露了。

    聽到這嚴厲的質問,那兩根觸鬚猛顫了一下,像是害怕。緊接着,觸鬚縮了回去,一個瘦小的、戰戰兢兢的身影緩緩從樹幹後現身了。那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妖怪,尖小白皙的臉上有兩個大大的、清澈卻有些下人的黑眼睛。她穿着不合時宜的長靴,靴口綴着與觸鬚相仿的米白色絨毛,領口也有。她身後噠着長長的披風,紋路如綻開裂紋的琉璃,顏色混雜,但很素。披風上還綴着狀如眼瞳的美麗斑點。

    是個還算好看的妖怪,但很弱。這是朽月君的評價。然而就在他準備質問她是誰,爲何在那裏躲藏了這樣久前,他身後傳來了兩個熟悉的疊聲。

    “紅玄長夜,閻羅魔要見你。”

    “知道了。真是煩的要命。”

    那小妖怪有些膽小地躲回樹後了。等她再小心翼翼地探出頭時,朽月君與黑白無常都不見了。她有些焦慮地走上前,環顧四周,空氣中只殘留了些許大妖怪的氣息罷了,卻完全不見蹤影。她有些失落,小觸鬚都耷了下來。

    “你在做什麼?”

    她猛然轉身,發現自己竟然沒有注意到有人類靠近。那是一個柔和的青年,周身上下透露着文人墨客的氣息。只是,他身後揹着一個畫簍,裏面的畫卷傳來濃郁的妖氣。

    “陰陽師?”

    她的聲音很柔,很輕,像軟軟的花瓣,又像飄飄的蝶。這語氣有些敵意,但沒有畏懼,剛纔在朽月君面前怯生生的小妖怪彷彿換了似的。

    “別緊張,我不會欺負你。”

    “你未必打得過我。”

    “我知道。我不喜歡主動惹是生非……不過你身上的妖氣很強,也許你挺厲害,要不要來做我的式神?我叫成幽……”

    成幽伸出手,微笑着看她。沒有人會拒絕這樣好看的笑,但小妖怪偏偏轉過頭,要走。

    “不。我要去找人。”

    “找誰?”

    “和你有什麼關係?”

    “是剛纔在這附近的大妖怪嗎?啊,別誤會,我不曾看見,只是覺得附近妖氣太強了,好奇才想湊近看看。”

    “你這人類真不要命。”

    “是麼?不過正巧,我也在找人。”

    “不,其實我也不是找人……”她搖搖頭,“我要找一位無常大人。”

    成幽輕輕挑眉。

    “真是巧了,我也要找一位無常大人。對了,還未請教姑娘你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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