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一百零六回:靜言令色
    又是一個朦朧月色所庇護的長夜。

    九月迎來了尾聲。一切涼得太快,讓人沒什麼準備。街上也冷冷清清的,在這處偏僻的巷間,沒有人願意在這樣的夜晚多駐足一刻。

    這是一處廉價的驛站。地盤不大,卻足足蓋了三層,遠遠看上去就覺得岌岌可危。最頂樓的房間甚至漏風,也最便宜。這並不起眼的地方,一位並不平凡的客人入住於此。

    今夜無風,空氣依然是冷冰冰的。他一個人坐在窗邊,見底兒的蠟燭將這方小小的屋子照亮了。鋒利的刀刃被他捧在手中,方纔被小心擦拭過。他豎起這把橫刀,黝黑的刀面映出一張死氣沉沉的臉。

    火光微微顫抖了一瞬,卻並沒有風來過。

    他將刀向窗外傾斜着,讓蠟燭斜照在刀上,好仔細查看上面的劃痕。

    “那是我的茶杯。”他頭也不回地說。

    不知何時坐在牀邊的妖怪舉着牀桌上的杯子,略微愣了一瞬。隨即,他笑了笑。

    “你該把他殺了。”

    他知道,他說的是那個跑來插手的男人。

    “沒必要”他靜靜地說,“費刀,也並沒有賞錢。”

    “一隻蒼蠅可是會招來蠅羣的。”

    “我不在乎。”

    “也是論明哲保身,你是行家。不過有一說一,這茶的品質和這店的地界,都不太符合您的身份吧”

    “我不喜歡張揚”他將刀收入鞘中,刀鍔處嚴絲合縫,“不喜歡呆這兒趁早出去。”

    “哎呦,唐公子這麼無情啊。外面兒可太冷啦。”

    “裝的還挺像那麼回事兒。”

    “真不給面子”朽月君放下茶杯,“可別忘了你最近那筆錢是誰賞你的。若不是我出手阻攔,恐怕那女人早就死在雲氏姊妹的琴下了。”

    唐赫略微向他的方向側過了臉。

    “那女人誠然是不厲害,但看那裝束是雪硯谷的人。與她交手時,我感到她的武功與劍術的確不容小覷。憑那兩個殘廢想殺她,或許還差些。到時候出手的,依然輪不到左衽門。”

    朽月君懶洋洋地撐在牀邊,一手搭在小木桌上,一手掀起對方的尾辮來。後者只是微微皺眉以示不悅,只是心想着他再說討人厭的話,就立馬把他的手給剁下來。

    “你知道麼你倒是很厲害,只不過有一點不遭人待見。”

    “我不遭人待見的地方多了去,輪不到你指手畫腳。”

    “你太傲,唐赫。”

    牀邊的身影倏忽一閃,瞬間消失不見。一眨眼,妖怪突然就坐在了大桌子的旁邊,一手還支着臉。他吸了口氣,接着說:

    “你是有資本不過,也不能太小看別人。一力降十會,的確是你的風格。不過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說人話。”

    “你讓妖怪說人話”他樂出聲,“不過那對姐妹也並不好對付。一般人一副身子容了三魂七魄。她們兩個,卻如彼此的耳朵、聲音,如手足,如一副魂魄同時支使着兩副身子。一個人,怎麼也奈何不住。”

    “我一個人便夠了。”

    “是呢,你從來都是一個人。”

    他知道朽月君這話是何意,眉頭皺得更緊。唐赫意識到,對於眼前這個他並不瞭解的六道無常同時也是並不瞭解的妖怪,他還不能把話說得太死。朽月君說的沒錯,他的確需要他的幫助。因爲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知道該怎麼做。

    這是他無法拒絕的籌碼。

    自然,籌碼就是交易,交易就要有代價。至於朽月君圖他什麼東西,或是辦什麼事,這狡詐的妖怪確實隻字不提。唐赫並不傻,他反而很清楚這種情況的危險性。沒有提及代價從來不代表互惠互利世上從來沒有雙贏的事,就像沒有免費的午餐,或是天上掉的餡餅。每一件東西,每一樣事,都在暗中不知不覺被標註了價格,你只有足夠聰明才能看出來。

    他知道,在紅玄長夜面前他暫時還不夠聰明,畢竟對方是如此善於耍詐。所以,要麼代價是他暫時支付不起,朽月君卻願意放長線釣大魚的;要麼是他不願意支付,朽月君卻偏偏要定的、他也清楚自己不會放手的東西。

    的確也不排除另一種可能他或許根本沒想好,要從自己身上索取什麼。妖怪的心思從來都難以捉摸,尤其是六道無常那該死的遠見,更讓人無從下手。短暫的時間內他已經清楚地認識到,哪怕說朽月君只是在他這裏找樂子,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爲了樂趣而殺人,在人之中也有不少,何況妖怪。

    不過唐赫很清楚,自己並不是其中的一員。

    他做的任何事,拿的任何東西,殺的任何人,他都找得出理由。理由不同於藉口,藉口用於應付其他人,而理由能說服自己。若說目的性也好,功利心也罷,他都承認,至少他每個理由都是正當的或自以爲正當。

    爲了這樣的目的,他曾在幾年前拜訪過聲名遠揚的百骸主。但他沒有得到答案,倒不如說答案並非他想要的。不過,他似乎在無樂城見到過他這不重要。不重要的事,他總是忘得很快。

    “沒什麼事兒就走吧”他淡淡地說,“這牀塞不下兩個人。”

    “正事兒是沒有,不過你聽說過萬鬼志麼”

    “聽過,涼月君的所屬物,丟了。”他簡單地迴應。

    “嗯你怎麼一點兒都不心動。”

    “和我有什麼關係”

    “與你是沒什麼關係與我,還有你那心心念唸的好妹妹,倒是有點兒關係。”

    唐赫微微怔了一瞬,很快回過神來。他望向朽月君,滿眼狐疑。

    “你別爲了忽悠我什麼鬼話都敢說。萬鬼志記的是你們妖怪的東西,與唐”

    話說到一半,他嚥了回去。他似乎依稀明白了什麼。

    “那倒也不是。六道無常的命運是被那位大人緊緊攥在手中的生死簿上沒有他們的名字,自然,萬鬼志上也不會有我的記憶。何況那只是夕書文相所寫的東西罷了,我與他算是同僚,也奈何不了我。不過,他是把我寫上去了,但改不了什麼,只是明確我作爲妖怪的身份罷了。很可笑吧界限劃的倒是又清又快。也罷,所謂非我族類”

    “和唐到底”

    “急什麼這不是要說到了。你那小狗兒一定是寫在上面了只要看看對它的記憶如何敘述,不就知道你妹妹雖然以此爲目標的話,會成爲很多人的對手,還需要殺掉很多礙事的人。”

    他必須承認,他動心了。至於殺人,多少個他都不在乎。唐赫看着朽月君,他眼裏笑意不減,金色的三日月愈發醒目,讓人看着眼暈。

    “其實是你想要這東西吧”

    “嘛一開始是不想要的。我另一位同僚,也是友人告訴我萬鬼志失竊時,我是沒什麼想法的,就像你一樣。但我現在改主意了。”

    唐赫並不關心在朽月君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但他的確想知道原因。知道原因,他便能判斷出朽月君的誠意,與陷害自己的潛在可能。所以他沒有打斷他,靜靜地等他說下去。

    朽月君卻閉嘴不談了。

    “沒什麼特別的,別那麼期待嘛”他笑着,“不夠我能告訴你我需要一個代理。這就是你所顧慮的、我幫你的代價了。怎麼樣,很划算吧”

    “代理”

    “畢竟是涼月君的東西。若出現在我的手中,連那位大人也會覺得不合適的。”

    “閻羅魔對你可真是寬容極了。”

    “那是自然。有光便有影,有善自然有惡。而有些惡,是奈落至底之主所不能爲的。這時候,就得我來代勞了。”

    唐赫很容易聽明白他話裏的意思。朽月君所謂的代理,不過是一個傀儡罷了。他不是願意受人擺佈的人,他只喜歡拿錢辦事。很顯然,朽月君不會給他付錢。等自己的目的達成後,他一定會想出新的辦法來限制、來控制自己。這也不是他喜歡的。

    但唐赫也不會放棄這個機會。所以在事成之後,擺脫這個妖怪,需要一個恰當的時機。

    “萬鬼志在你我手裏又如何若沒有判官筆與涼月君的血墨,改不了上面的字。”

    “你一個刺客,不知道如何拿到手麼”

    “”

    “嘖,好好想想。”

    蠟燭又晃了一下,這次是一陣清風。它太脆弱,像一個渺茫的希望。即便如此,它還在努力燃燒着,將令人窒息的夜裏撐起一方光明來。

    與此地相隔的另一條街要顯得繁華些,彷彿一道圍牆割開了兩個世界。這處店家的屋檐上,坐了兩個百無聊賴的人。他們時而望着朦朧的月色,時而眺望星星點點的街景。

    突然,娥伸出手,指了指遠處那座有些破敗的、三層的驛站。那整片區域都很黑,只有最高處的那間開窗的屋子,透出一點點微弱的暖光。

    “那裏。”

    “什麼”成幽看過去。

    “那裏有很溫暖的感覺。”

    “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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