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一百五十回:犬不夜吠
    你是誰……?”

    不知怎麼,慕琬恍惚地問出了這句話。

    她不確定,他們都不確定。

    那眼神太奇怪了——雖然白姑娘的變化很大,但也不至於是現在這個樣子的。那猩紅的眼裏透出一股令人熟悉的冷漠與冷傲;還有那語氣,那種輕浮又輕蔑的腔調,無一不讓他們渾身發毛,不寒而慄。

    “啪嗒。”

    後方傳來一陣什麼東西下落的聲音,很不響亮,但很清楚。他們紛紛過頭,發現看臺附近多了兩人。一個是穿着紅褐色長衣的年輕女子,揹着一把紋路清晰的弓;另一邊是飄浮的狐火,在墜落的瞬間化爲人形。那地方有些暗,有人擡頭看了看,正上方恰好有不大的窟窿將光投下來,正籠罩在他們身上。兩人應當是從那裏翻進來的。

    爲何葉月君會與舟皿同時出現?

    他們同時向前走着。一面走,葉月君一面說:“安心,那不是朽月君的意志……只是類似的很令人討厭的東西。”

    “令人討厭?”小白陰陽怪氣地說,“您也不是很討人喜歡呢。追了幾座山,幾條河,幾座城鎮,狗皮膏藥一樣窮追不捨。您累不累啊?”

    “朽月君的咒令深入你的骨髓,已經沒救了……你從他那裏攫取到越多的力量,包括傷口的癒合、精神的恢復,都會讓不屬於你的意識慢慢佔據主導。一開始如果及時抑制,雖然還沒有剝離的方法……但暫時將那種瘟疫似的症狀隔離起來,還能做到。可現在太晚了。”

    太晚了。

    舟皿還在繼續向前走,但葉月君說完這番話後,便拉開了弓。

    “令人討厭的東西,就要消失?是嗎?這是你的邏輯?”小白側着臉,那團像貓耳一樣的頭髮輕顫了一下,“我也是這樣想的。我最討厭說謊的人了。”

    白姑娘突然像一支離弦的箭,直衝向山海的方向。幾乎是某種本能,不等他自己做出反應,黛鸞已經提前抽出了自己的桃木劍橫在師父的面前。她一腳踏過來的時候,黛鸞整條胳膊的筋肉都繃緊了。那力量很大,或許是速度太快——但她還是攔下了。

    灼熱的氣浪掠過山海的面龐,如一股沸騰的蒸汽,燙得人渾身一顫。

    一支箭射過來了。它是被預算好的,一定能精準地命中白姑娘。但沒有——白姑娘如踩上踏板一樣,接着木劍的力將自己彈了回去。她的背影迎着檀歌而去,檀歌立刻擡手設防,以免被她藉機暗算。突然間,她被人向側面撞了一下,沒有站穩。

    跌倒的時候,檀歌的確聽到了利刃劃破什麼的聲音。

    她掙扎着站起來,並沒有覺得身上受到什麼傷害,也沒有不能活動的地方。但緊接着她便聞到一股濃郁的血腥,很熟,但不是自己的。她聽到看臺上有人尖喊出聲,也看到葉月君因驚恐而扭曲的臉。

    她顫抖地回過頭。

    “別看。”

    早已來到場地上的舟皿突然將手捂在她的眼上。檀歌並沒有嗅到他的氣息,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靠近自己的。同樣被捂住眼睛的還有黛鸞,卻沒人捂上這麼做的、長大了嘴的慕琬。

    沒人會料到這一幕。或者料到了,卻無計可施。

    亦或說,能做些什麼的人,不願意做什麼。

    檀歌伸出手,用指甲狠狠掐着舟皿的雙手,但他並不放開。

    “混蛋,放開我!讓我過去!夠了,放手啊!”

    她的高喊帶着震怒,顯然已經能猜到發生了什麼。即使沒有,也可以從血的氣息判斷出來。可她不信這個邪,她非要親眼看看,舟皿卻偏偏不讓她這麼做。她從一開始的抓撓掙扎到逐漸失去力氣,隨之而來的悲愴感剝奪了她的精神,讓她在頃刻間變得無力、空洞。

    不爭氣的眼淚從舟皿帶着無數血痕的手中淌了下來。

    “爲什麼不救他——你明明可以的,不要管我,你爲什麼不救他……”

    明知自己沒有埋怨的立場,她卻依然止不住地哭嚷着。

    舟皿靜靜地說:“她本就是衝着長弓去的。且不論我有沒有保護他的義務,我只問你,你已經知道了真相,就算他活着,你還能像之前那樣心懷感激地面對他麼?”

    舟皿的話很直接,很刺耳,卻是實話。只不過在這個節骨眼上說出來,未免有些不近人情。狩恭鐸笑着搖了搖頭,緩緩地鼓起了掌。

    “真是一出好戲。不愧是白姑娘,不愧是……紅玄長夜推薦的人選。”

    這個名字山海他們已經聽到想吐。凜山海看了一眼地上的殘肢斷骸,心裏有些說不出的滋味。他見過許多生離死別、許多爲孩子赴死的父母、許多前天見還好着,轉眼便命喪黃泉的人。可見得多,從來不意味着習慣。

    也許還不夠多。

    葉月君提着箭飛快地躍身場下,衝到了張長弓的面前。她先回過頭,對舟皿說:

    “把她帶走!哼……我幫得到你,就知道你不會幫我。”

    “你要責備狐狸的狡猾嗎?我說的也是事實——何況我也只是在狗場外才第一次見到你,我又何必對你無條件地信任?憑你幾百年前是妖怪?我與涼月君有約在先,我會優先檀姑娘的安全,抱歉了。”

    葉月君沒有同她廢話。她跪在地上,任由蔓延的血跡濡溼衣裙。

    “小張!”她抓起尚還連在他身上的另一邊手臂,“你聽我說,你不會有事!那狐狸……受我同僚所託,會保護好檀姑娘的安全。”

    張長弓躺在血泊之中,睜大了眼,望着千瘡百孔的天花板。

    這或許是過去無數奄奄一息的妖怪,臨終前看到最後的景色。他試着張開口,還能發出聲音。於是,他用盡全力將體內的空氣擠了出去。

    “我知……知道。當年,在她、她故居……有個走無常想替、替她——她養母,翻案,但是……沒有人……”

    “別說話了!”葉月君急得吼叫,“說得越多血流得越多!別說了!留着當着你女兒的面再說吧——”

    “她、她不認我——我這個爹。我不,咳、咳,不配……”

    狩恭鐸靜靜地站在一旁,冷冷地咋舌。之前的匕首重新出現在了他的手中。他從袖口抖出一支小小的瓶子,用拇指撥開蓋子,將一種無色無味的藥水灑在刀刃上。

    然後,他小心地吹了吹。

    “要做什麼?”白姑娘歪頭看着他和他手中的刀。

    “剷除後患。”

    “要去追那個小狗崽子嗎?”

    “嗯……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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