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一百七十回:形息名彰
    朽月君說完,冰便完全融化成一灘水,啪地一聲灑落在地上,滲透進土壤裏。一根細長的白色煙桿出現在他的手上。他靈活地將它轉了一圈。

    “你會霜雪的法術……”她說。

    “嗯?爲什麼不會。”朽月君轉着煙桿,完全不將她放在眼裏,“我會很多法術,只是有些偏好罷了。不過我該說,這套法術是我從——神女那裏學來的。對,沒錯,是故事裏的那個神女喔。她抱着琴投身業火,魂魄被燒成一縷煙,怎麼也捧不起來。”

    慕琬不說話,還是死盯着她,眼裏說不出的疲憊。她沒追問,朽月君接着講:

    “那把琴如今也是我的所屬物了。我看過她所有的記憶,會彈上個一兩首,用以參悟更深層的霜雪之術……雖然我也並不常用就是了。我和她很不一樣,比起她,那位大人還是更喜歡我一些。”

    慕琬扯開酸楚的喉嚨,又努力擠出幾個字。

    “神女是……”

    “紅玄青女·朽月君。”他說,“也是位六道無常,是無常中唯一的……神。曾坐在我如今的位置上。我化形的時候,大概是受了她的影響,怎麼也擺脫不了這麼一張臉……真是難辦啊。這鎮子是她最後留下的東西,只不過當她死後,那橋樑便與天界脫離,斷落到地獄的火海中了。我偶爾來,倒是清淨。嗯……和將死之人我是不是說的太多了?”

    “她比你……比你強太多。”慕琬重新直起身,拿起傘,“你沒資格套着她的皮囊。”

    “上一個想剝下來的人,現如今可不太好。”

    她沒廢話,乾脆利索地重新衝了過去。這次的速度更快,力量更猛,勁頭更足。

    又一陣刺耳的鳴聲,緊接着一聲悶響——她再度被一招打回去,砸在方纔的牆壁上。朽月君在原地半步也沒有動,只用兩指拈着煙桿,簡單從下擡起手,便輕易將她擊退。

    後背太痛了,脊椎差點斷掉。牆壁也裂開了,她能感覺到,屋檐上的碎石紛紛落下來,她沒有躲開,任由細小的疼痛發生在額頭。雖然沒有直接打在身上,但受到內力或是妖力的衝擊,她的內臟翻江倒海,踩踏般陣痛。

    脣齒間泛出腥甜的味道,很快,一大口血涌上來,從嘴角溢出。她怕是摔到神經,一時半會動也動不了,卻清醒得很。

    朽月君又嘆了口氣。他捏着煙桿的末端,邁着無聲的步子向這邊走來。

    “你們太纏人了……很多,很煩,蠢又不聽話,總覺得那些微小的善良或者可笑的勇氣能改變什麼似的……你和你的種族都讓我厭倦。但你的話,至少還可以一勞永逸。簡單地講……我對你失去興趣了。”

    他的影子蔓延到她的腳踝,他更近了。在朽月君的身後,地面上有火焰向兩邊綻開,像是一對拔地而起的雙翼。火勢蔓延着,劃出一道巨大的半弧,將獵物圈在陷阱之中。背對着火光,他像一個漆黑的剪影逐步靠近。

    然而,就在他距離這邊不到一丈的時候,慕琬身後的屋頂上突然有兩人翻身而下。她們的動作整齊劃一,形如一體。

    她們都帶着樂器。

    朽月君皺起眉,冷笑地嘲弄着:

    “嘖……就覺得這一陣人類的氣息最混雜,果然混進了外面的耗子。”

    慕琬睜大了眼睛,雖設想到最糟的結果是丟了性命……卻完全沒有料到當下的局面。

    “雲清盞?清弦……?”震驚令她清醒了些,疼痛也退去幾分,“是、是你們嗎?你們爲什麼會來這裏……”

    太眼熟了——這如出一轍的青粉二色,令她熟悉到感動。

    捧着箜篌的雲清弦側過臉,看了一眼她。

    “梁丘姑娘,你得跟我們走。”

    “……不,我得……”

    “我的姑奶奶喲,您可再彆嘴硬了。”

    這是第三人的聲音。慕琬沒辦法轉動脖子,只得用視線四處搜尋。但即使還沒看到,她也完全能辨認出,這是誰的聲音。

    “極月君?你怎麼也……”

    慕琬說了一半,自己便打住了。她忽然想起來,自己的髮帶在極月君手中,他若想找到自己也並不困難。那親切的身影出現了,從房屋側面款款走來。他像以往一樣,戴着黑色眼幕,將不存在的手掖在袖裏,步伐輕快穩健。

    他站到了他們與朽月君之間。

    “你別是來找那個道長的吧。”朽月君翻了翻白眼,“很遺憾,他們不在一起。”

    “不,我是來找她。而且我知道,她遇到了麻煩。”極月君回頭看了一眼慕琬,儘管他其實並不能看見,“占卜出她的方位太過模糊,但我知道,一定是青蓮鎮。”

    “太感動了。你要救她?”

    “怎麼說呢……這要看紅玄長夜肯不肯賞臉了。”

    “歲暮朧師,你太袒護人類。就像你師父一樣。”

    “是了,畢竟我不是走無常的時候,她就開始教我彈琴了。雖然我從未見過她的容貌,還有那把她的琴——但我不覺得屬於你。”

    朽月君攤開手:“呵,說的我稀罕似的。這麼多年你若想拿回去,早問我要了。”

    “的確,七絃琴理應屬於你。師父留給我的,也遠不止這一樣東西。”

    慕琬的腦海裏,有一處在躁動着。她隱隱約約記得,是有誰提過極月君有個師父這一奇怪的說法。她看了一眼朽月君,很快回想起阿鸞說過的話。

    我夢到鶯月君變成女的……還夢到我變成了極月君的師父。

    在那個荒唐的夢裏,她成爲了紅玄青女嗎?如今朽月君的故事裏,那個他打心底裏看不起的死去的神女,就應當是她了。那個青女有一把琴,是極月君的師父。她教失明後的他彈琴,但那時候,極月君還不是六道無常。

    她想明白了,但沒有完全明白——比如爲什麼黛鸞會知道這些?

    現在沒工夫琢磨這些了。雲清弦和雲清盞將她攙扶起來,但她還是做不出太大的動作。極月君的臉轉向朽月君,問他:

    “怎樣你纔會放她走?”

    “你拿什麼換她的命?”

    他反問。

    極月君無奈地攤開袖子,說:

    “的確。她既不是什麼人和走無常的子嗣,也不是誰的轉世……按理說,不該值太大價錢。您和這樣一個普通人計較什麼呢?再者,我方纔若是沒看錯的話,笑面狼可是來過?我知您已不再負責此事,是鶯月君接手處理,他向來最聽您的話。只不過,那位大人已對鶯月君成見頗深,怕是要藉機做些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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