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一百八十二回:深厲淺揭
    霜月君要的無非是瀧邈的一個交代。儘管他真的非常懶得跑這一趟,但沒辦法,形式還是要走。而現如今瀧邈給不出個回答,他就在這兒耗着,直到他真正做出決定來。即使誰都知道,口頭的約定從不算數,但走無常不需要什麼簽字畫押。雖然聽上去有些獨斷,可畢竟是奈落至底之主親自挑選的人,總不至於這點誠信也不講。

    那位大人可在下面看着呢。

    慕琬不知道如何給霜月君證明。在她沉思之時,滄羽可算抓住了機會。他當即對霜月君說:“她能給出的說法,我也給得出。我不僅能用自己擔保,還能抵上白鷺妖一族的名譽甚至性命。殺戮之道非吾等的信條,您大可放心。”

    霜月君煞有介事地思考起來,慕琬生氣地指責他,一點也不顧忌瀧邈的意見,對別人選擇的道路指指點點。

    “不了,梁丘姑娘。”瀧邈突然攔住她,“您不必爲我做這麼多。”

    “你就甘心自己讓他左右你的路?”

    “也許他說的沒錯。再怎麼這也算我們的家務事,不該麻煩你。何況我想,您也有要緊的事要去做吧,在這裏浪費太多時間,着實有些不划算了。”

    “可是……”

    滄羽藉機露出譏諷之意:“是啊梁丘姑娘。你不是和那幾個人在一起麼?吵架了?還是出什麼變故分開了?這可不好。與其管別人的閒事,不如獨善其身。”

    擱以往,她早衝上去抽他大嘴巴子了。

    瀧邈轉過身看着霜月君,向前走了兩步,問他:

    “你告訴我,我該如何自證?”

    “倒也不用那麼麻煩——”霜月君把一隻手從袖子裏伸出來,攤開,“隨便給我什麼你的貼身之物,讓我能實時感知你的動向便是。如果可以的話,請不要總出亂子,我也不想來回跑。啊,若你當真殺了人,或與什麼禁術有所接觸,我大概還是會出現……雖然不一定立刻找你麻煩,但也算,給你敲打敲打,莫要得寸進尺。”

    慕琬暗暗想着,八成咲面郎之前也是這般。可結果還不是出了岔子嗎?也不知道是誰的問題——就都當做是那兩個討厭的無常鬼辦事不利吧。

    霜月君伸出的手背上,她又看到了那種奇怪的紋身。白色的,像有某種規律,按着特定的紋路來。但她並不清楚那到底是什麼,畢竟它的全貌依然隱藏在衣物之下。

    “你、你們想都別想!”木棉倒是着急了,她拼命護着他,“他想幹什麼幹什麼,你們都管不着。就算他要一直呆在這兒,誰都無權過問!瀧邈,你不急着走吧?”她憂慮地回頭看他一眼。能看得出,她一個人太久,真的很想要個能多說說話的伴兒。

    “……這好說。”

    瀧邈竟答應了。

    他身後的衣物裁剪出褶皺,但不明顯,當他突然張開翅膀的時候慕琬才發現那裏其實是空的,能讓羽翼伸展出來。她略感驚訝,看着那些白潔的羽毛,有一種恍惚的不真實感,彷彿在直視某種代表聖潔的神子。

    儘管那只是個不倫不類的半妖罷了。

    他將右側的白鷺羽翼先前伸展,拉過來,一把從上面揪掉了三根翎羽。接着,那翅膀很快便收回去了。這一切一氣呵成,比他最初要順利得多。滄羽不由得露出欣喜的神色,他樂於看到這種進步,那笑是來自內心深處的。

    他分出一根來,鬆開手,一陣氣流將它捲到了屋頂上的霜月君手中。霜月君捏着它,反覆打量了一下,確定沒什麼問題便揣進衣袖裏。另外一個,他交到了慕琬手裏。

    “我要感謝你。”他說,“我知道你是陰陽師。這東西交給你,您莫嫌粗糙,畢竟我也算是身無分文了。但如果日後你需要什麼幫助,想找我,隨時歡迎。”

    慕琬點了點頭,一時不知該接什麼話好。然後,他看向了一旁的木棉。這小姑娘的難過寫在臉上,她看得出來,瀧邈要走了。

    “給我這個幹什麼!”她生氣地說,“我又不需要什麼紀念。而且我在這兒紮了根,哪兒也去不了。”

    慕琬的聲音些許柔和,她試探性地說:“那……你願意做我的式神嗎?”

    “式神?”

    “嗯。契約的約束力遠超花靈木靈的根系。如果你也想去遠方,你可以隨我走。”

    木棉不確定自己是真的想看看更廣闊的世界,還是單純地捨不得瀧邈。誰知道早上隨他去那詭異的河邊看情況,下午事情突然就發生了鉅變。這種短暫的變化令她有種當年失去記憶時產生的錯覺。

    她想了許久,沒有人再打斷她的思緒。但不過一會,她就拿定了主意。

    “還是算了吧。”木棉說。

    瀧邈有些好奇:“爲何?你不是想……”

    “我不想了。哪兒那麼多爲何?相比起來,我倒是更想……更想等他們回來。”

    木棉說的這些人,應當是在她記憶中淡化的、在周圍已經消失的朋友們。她雖然只記得很少很少的點滴,那種對這片土地的熱愛,對過去所經歷一切的炙熱感情,還流淌在她的血管裏。就像人讀過的書,喫過的飯,隨着時間過去,有一部分永遠地融合在身體裏。

    木棉大概是想通了,也不鬧了。她接過那片羽毛,不說話,但攥得很緊。

    “唉,我的好弟弟就沒給當哥的準備一個禮物。”

    滄羽在一旁長吁短嘆。瀧邈轉過身,頭一次正眼看他。

    “就如你所願,我隨你走。我一生中除了身負瀧家人的性命,此外什麼都沒有,也什麼都不怕。何況我不認爲他們是無辜的。既然你那麼想拉我回去,我也無需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彷彿幹了什麼虧心事似的。”

    “你想通了?”滄羽的眼睛亮起來,“你可說好,不許反悔。”

    “誠信是做人的本分,這好歹是人類小時候教導過我的,我一生都不曾懷疑過這句話。我不會半路突然跑了,但我也要告訴你,如果我對族人的情況依然不滿,他們仍存在與我觀念大相徑庭的地方,我隨時會離開,做我願意做的事——哪怕孤身一人。”

    “行啊,行啊,沒問題。”滄羽連連點頭,臉上是掩飾不住的興奮。這人只要有瀧邈在場的地方,單純又好猜得很。一點也不對情緒加以修飾,或許是與一部分妖怪來往的好處。

    最終,瀧邈和滄羽都離開了。木棉望着他們遠去的背影,沒說什麼話。她看着慕琬的眼神裏也充滿哀怨,知道她更不會留下。所幸她們接觸的時間不長,沒什麼深厚的感情。她只是簡單地與她道別,轉身跑進屋裏關了門,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一個人悄悄地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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