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一百九十六回:目斷魂銷
    漆黑的夜空傳來輕微的隆隆聲,這音量不算刺耳,但足以震醒熟睡的人們。地面一道淡薄的光柱向天上延伸,但很綿長,並未中斷,直直通往漫天星辰。它像一縷煙,逐漸織成一張巨大的白雲。夜色裏,它散發着黯然的光。那聲音也像是從天上傳來的,卻不知爲何偏偏是這種聲音——它更像是遙遠的地方傳來大型物體接連不斷碰撞。可雲理應是輕飄飄的,怎麼會是這樣的動靜呢?

    有些人從睡夢中醒來,或打開門張望,或從窗裏探出頭。越來越多的人睜開眼睛好奇外面發生了什麼。他們看到天上那奇怪的幕布,還有光源源不斷地匯聚上去。直到那些光影形成模糊的輪廓,形狀有模有樣。

    那是幾個人的模樣,還在動,還有聲音。

    “殺,殺……了……我,蠱術——弟子們,失蹤了……都埋在墓地。不聽話的弟子,會被殺……我是,試毒,才……”

    “你慢慢說……你的意思是說反抗的弟子,就會被抓去試藥了嗎?死了就下葬?你這毒,是之前未解的,還是新下的。”

    “新、新的……舊毒未解,新藥也未完全生效……我得以保全一些意識,佯裝,被控制的樣子。那藥,他讓我和阿凌選……說一個是毒,一個則無事。我是,陰陽師……認得有問題的藥,便搶來喫……”

    “所以阿凌回家了,你留下來?”

    “他們騙了我……阿凌剛走,佘氿才說,那藥也是……蠱術。是潛伏着的,看不見……你們不要管我,求求你,去救她,去救所有人。蠱蟲藏在她身子裏,總有一天會……”

    弟子們逐漸走出門來,無不訝異於這詭譎的奇觀。但究其原因已經不再重要——畢竟那位沒有眼睛的姑娘就算模樣再怎麼難以辨認,聲音也有些沙啞,要明確她的身份也不難。那可是他們朝夕相處的師姐。另外兩人,幾乎所有人都認識,正是前些日子來拜訪過的道長和他的徒弟。

    這是真實發生的事嗎?什麼時候?還是假的,是幻覺?

    在竊竊私語之中,又有人說了,唯有云外鏡能照應出現世中其他地方的樣子,也唯有云外鏡能將一切投放在雲層之下。

    又有人說,有謠傳上頭一直在找這面傳說中的鏡子。還有人懷疑,這莫不是某種幻術罷了。可施術的人爲何要這麼做?倘若那些場景屬實,又該當如何?更多的人陷入了恐慌。

    而恐慌還在擴散。

    除了那些紛紛議論外,佘氿的部下們開始行動了。找出投映的原點並不難,單順着那縷輕煙似的光柱覓過去罷了。這的確像是雲外鏡能做到的事,除此之外再找不到相似的戲法。用這一出的持有者也必然陷入危險,這等同於直接暴露了鏡子、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除非他們不怕。

    那是一處偏高的地勢。雖然高度並不影響雲外鏡的能力,但他們彷彿是刻意選在那裏。來的人氣勢洶洶,卻無異於送死。他們總能看到不斷有失去戰鬥力的人,或妖物的屍體從坡上滾下來。

    這本就不是精心編制的謊言,動用的不過是欺瞞與強權的壓迫。佘氿要的不是人心,所以鄔遠歸不論以何種手段治理門派,都與他無關。他只要“素材”,試藥的素材,亦或人性的素材,同所有呆呆張望蠱池內的生死的人一樣。

    一切都亂了套。不必賊人上去送死,谷內的弟子們也都清醒過來。人羣喧嚷討論的聲音與兵刃相接的聲音連續不斷,“內訌”的誕生充滿必然。這一切早已埋好了伏筆,不過是今夜裏燃起一團火,將這根線點燃罷了。

    月與星辰緩慢地、緩慢地向西方移動。東方的天依然沒有任何光亮,夜還漫長。

    躁動逐漸升級成亂象,平日裏積怨已久的人有了發聲的機會。他們之中也有着出於好奇而接近池梨與默涼的人,他們不再下來,並和他們站在一起。谷中亮起更多的光,從稀疏到密集,彷彿天上的星星照在地上。默涼抱着天狗,靜靜地望着整片喧鬧的景色。

    “小妹妹。那個式神,我可以看看嗎?”有人說,“它很痛苦。我們幾個懂些醫藥之法,或許能幫到它。”

    “……有勞了。”

    山海和黛鸞不知發生了什麼,他們只是遠遠看到有一片區域熱鬧起來了,那大概是雪硯宗弟子們日常生活的地方。山海拉着黛鸞的手跑得快了些。那裏或許發生了什麼,但他們離得太遠、太偏,加之注意力都集中在室內,什麼都沒有注意到。

    可千萬別出什麼事纔好。山海在心裏默默祈求着。

    池梨和默涼在不斷追問鄔遠歸和佘氿的去處。若不在休息,便沒人知道他們去哪兒了。兩人心急如焚,卻無可奈何。將所謂“真相”告知天下,是他們能想到自己能做的事。而當所有人問起他們的身份時,池梨卻一聲也不言語。默涼知道,她只是沒想好,只是不知該不該說。他知道,池梨雖怕沒人信她,卻不是爲了掌門的位置。她怕沒人信,只是擔心這樣會不利於山海和慕琬他們所努力的事而已。這樣一來,她和默涼帶着雲外鏡重回雪硯谷將毫無意義。

    這一切到底是爲了誰?

    爲了蒼生,還是自己?

    爲了蒼生,也爲了自己。他們明明知道答案。

    “你們幹什麼?!”

    這陣吶喊算不上憤怒,但明顯是情緒化的。這裏的氣息變得很混亂,人與人之間的靈力銜接也十分不穩定,兩人沒能第一時間察覺來者的身份。但從這熟悉的聲音不難聽出,這的確是他們在極力尋找的人了。

    “啊,梁丘——”默涼的聲音剛高了些,但又壓下來,“那個……”

    他不知道該不該給她看看天狗現在的模樣。好心的弟子給它上了藥,雖然無法根治,但它似乎比先前安穩了些。它應該沒有那麼痛了吧?他不確定,但是這麼希望的。

    然而慕琬的注意力暫時不在他這裏。她頭髮很亂,衣服也破了幾處口子,眼睛很紅,充滿了血絲,顯然是經歷了一場惡戰。但這場戰鬥並沒有結束——她身上的戰意銳利如新。那並非戾氣,而是別的什麼,不帶有任何憐憫與妥協,同時又佈滿了傷痛的執着與決絕。

    “你……”

    池梨猶豫地喊了她一下,不知第一句話該問候些什麼。這個時候,交戰中的其他人也注意到這裏。廝殺聲小了些,但氣勢不減。

    “那些是什麼?!還有——你在做什麼?!”

    慕琬用傘尖指着天上的雲。上面已經不再有什麼畫面了,光芒也早已消失,只剩幾團雲霧在緩緩散去。看樣子她的位置恰好能看到些畫面,或至少聽到聲音。這結果也是池梨知道的。其實,除了令人們知道事實外,干擾鄔遠歸與她的行動纔是首要。在和他交戰的時候池梨已經清楚地知道,鄔遠歸自身其實沒有多麼驚人的實力。反而她不清楚的是慕琬,她又有幾斤幾兩呢?這很難說,畢竟再怎麼說他師兄的技法也在常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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