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二百零四回:目如懸珠
    那道光芒無比寬闊,像只一展開翅膀的巨鵬、鳳凰一類的神鳥,勢如破竹,遮天蔽月,疾風驟雨般地席捲整座夜空。比起擊殺,這陣仗更像是一種清洗,接觸到它的蝙蝠完全融化在光裏,一瞬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連一根汗毛也不曾留下。光芒吞噬天空的一切,就好像一把透明又龐大的掃把將落在夜幕上的枯葉掃蕩出去,又像是以綢緞將桌面上的灰塵擦拭出去,快,淨,狠,像從未存在過。

    光芒太過強烈,如同一道持續的閃電向前推進,迸濺的星火一同將黑暗點亮。即使是試圖逃逸的蝙蝠也被放射狀的星屑燃盡了。其他的人都注視着天空,無不長大了震驚的嘴。那道光弧一直向前方的天空推進,令人的整片視野都開闊起來。只有葉月君——她很快將注意力放在默涼身上。他的體力耗盡了,身體像風中殘燭,顫顫巍巍,搖搖欲墜。

    他就要落下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葉月君一個箭步飛衝上去。她接着石臺的力,斜着踩在幾乎垂直的崖壁憑藉極快的速度向那個方向跑去。她伸出雙臂,默涼直直墜落在上面。雖然他並不重,但這種衝擊力還是將葉月君從崖壁上打下去。她緊緊抱着他,一手攥緊了默涼的手,而他手裏捏着劍。沒有任何緩衝,她直接摔在了枯草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六道無常對痛覺沒有那麼敏感,身體也比普通的人類堅固很多。即便如此,一種鈍痛還是因爲地面和懷中雙重的擠壓而蔓延。她摔得動不了,默涼也依然沒有意識。

    直到光撞擊在結界上時,它們才迅速從弧形的翼狀開始湮滅。金白色的強光和赤紫色的柔光相互碰撞,前者很快化作一道更加刺眼的線。最終,這條線也消失了。但在整個過程中他們都聽到了一種極其特別的聲音。它相當刺耳,即使是最粗糙的兩把劍快速地摩擦刃部,或殘破的瓷塊相互剮蹭,也比不上這種音量與規模。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帶着一種轟隆隆的、沉悶的聲響。這種聲音是從地面上傳來的——大地在顫抖。結界連接的地面因兩種靈力的碰撞而發生震顫。

    鄔遠歸和池梨的戰鬥還在繼續。但兩人沒能持續多久,異狀便隨之而來。先是身側的洞口傳來持續的悶響,他們雖然抵劍對峙,視線都不由自主斜了過去。山洞裏的噪音不斷地碰撞堆疊,碎石源源不斷地下落着。他們用力推開彼此。就在這一瞬間,他們腳下踩着的山壁的石臺突然塌陷,兩人連同碎石一併向下墜去。

    山海他們無法趕上去,但他心裏產生了一種切實的恐慌,類似於兩人下落的失重感。懸浮着的白荻盡力衝上前,將大量白色的絨毛吹向那些碎石。高空中還有石塊不斷地墜落,地面被激起的煙塵像是浪花,又像爆炸後的濃煙。這時他們看到灰塵裏衝出兩個人影,但並不是鄔遠歸和池梨。一個大人橫抱着一個孩子,是恢復身體的葉月君帶着昏迷的默涼。

    “沒時間了,快出去!”她大喊着。

    這邊的三人回過身來。那玫瑰紫的結界已經出現了奇怪的痕跡,是默涼那一劍留下的。它像一個巨大的裂隙,而順着大裂痕上蔓延出無數細小的裂紋,就那樣憑空高懸。

    “現在即使強行打碎它也不會影響到雪硯谷了……”山海說,“但它依然很厚重。阿鸞有辦法將它化解嗎?”

    阿鸞的臉色蒼白。

    看樣子是沒辦法了。但這不能怪她,畢竟誰也不知道一切會變成這個樣子。山海接過葉月君手中的小男孩,看着他緊閉的雙眼,心裏有些沉重。但更沉重的不止這件事,慕琬看着池梨墜落的方向,想跑過去卻被葉月君一把抓住了。

    “要來不及了!”

    “那她怎麼辦?”

    “壞消息。”山海打斷了這場尚未開始的爭吵,“這座結界正在自愈……”

    他們擡頭望去,那些裂紋的確比剛纔淡化了不少。這是柔性結界的特點,它擁有很強的治癒性與吸收性。剛纔默涼的那一劍也被它吞併了。而黛鸞也意識到,她的力量的確無法從這座結界裏剝離。如果要離開,現在是最好的時機,因爲它最脆弱。猶豫越久,逃離的希望就愈發稀薄。

    “不能把池梨留在這兒,她會被困住的!”慕琬喊着,“萬一、萬一她……我們連收屍都做不到啊!”

    “我也覺得,這樣的話,我們沒法給默涼一個交代……”

    黛鸞看着山海抱着的那孩子。他還沒醒來,手裏依舊攥着那把劍。不知他哪來的力氣,劍簡直就像長在他手上一樣。山海放下他,轉身擡起雙手,向兩邊緩緩撥開。許多紙符從他的衣袖中飛出去,亂七八糟地貼在結界的裂縫上,封條一般。只是它們並非爲了修補,而是維持破碎的狀態。碎片癒合的速度放緩了一些,但僅僅是一些——這幾乎杯水車薪。

    “我們可能……給不了交代了。”

    山海的語氣聽上去很輕。在這種輕柔的聲音下,壓抑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沉痛。黛鸞的心頭涌上一種自責,但她也清楚,根本原因並不在她身上。可這又該怎麼辦呢?難道要去責備想要解決這一切的默涼嗎?那是不可能的。他們甚至希望默涼在得知這一切時不要自責。但想來也知道,同樣,這不可能。

    葉月君沒有說話。她伸出手試圖掰開默涼的手指。他的手被幹了的血跡粘在劍柄上,力氣也很大,葉月君費了一番功夫。雖然有血跡,他的手卻沒有受傷,不知道是已經治癒了還是說,血跡是從皮膚上滲透而出的。

    葉月君握緊了這黏糊糊的劍柄,咬緊了牙,對其他人說:

    “退後。”

    “你、你要幹什麼?”慕琬問。

    “……顯而易見。”

    “你會用這把刀嗎?”黛鸞看着她,“那池梨……”

    她又回頭看了一眼山崖的方向。塵土已經散去了,可那一大堆亂石沒有絲毫動靜。悲觀地講,那兩人幾乎毫無生還希望。

    突然,有一塊石頭鬆動了。頂上的兩個碎石滑落下去,一些白荻的絨毛冒出來,沾滿了塵土和紅褐色的痕跡。但太遠了,他們看不清楚。黛鸞喊着指過去,其他人剛回頭就看到一隻帶血的手臂猛地從中伸出來,簡直像是從墓土中爬出的死人。

    “這是……”

    慕琬向前了一步。緊接着,一個人披頭散髮地探出了身子。亂髮擋着臉,從破爛的衣着上也看不出是誰。但他咳嗽了兩下,是男聲,這立刻令他們心裏冷了一大截。

    鄔遠歸像個從墳裏鑽出來的惡鬼,滿面鮮血,伸出雙手從石堆裏爬處了身子。他身上一定斷了許多骨頭,整個人的姿勢很不協調,遠遠望去滑稽又可笑。可他還活着。單就這一點便讓任何人都笑不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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