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二百二十二回:畫苑冠冕
    到蒼曳城是第二天中午。太陽當空,一切都是暖融融的。這裏能感受到初春的氣息,空氣裏都是二月末與三月初有的清冷與香甜。這裏似乎不太一樣,至少比起去年出了瀧府命案鬧的人心惶惶要好,要更平和。那件事像一陣風,一吹即過,而人的記性向來不好。

    對於轉瞬即逝的生命而言,這也許是件好事。

    他們找了家旅店休整一番,沒有去上次葉母推薦的地方。這次的方向不太一樣,離那邊反而更遠。他們歇到下午才喫飯,順便向小二打聽,問之前瀧府的兇殺案,還有家溫泉旅店瘋瘋癲癲的掌櫃。兇殺案說已有走無常接手,說會好好處理,卻也沒了下文。小二說官府就愛把案子都推給無常,這樣能免於百姓的問責,還不用交代後續的事,多麼簡單。這話也沒有指責無常鬼的意思,反而是在嘲弄那些當官的人辦事不利。如月君沒說什麼,只是喝茶。

    至於當年囚困座敷童子的地方,已經改成了倉庫,瘋了的掌櫃給親戚帶走,不知去向。人們不關心這些。

    這家店也有溫泉池,可惜只有公用的兩個大池子,沒有像當時那家店客房裏的小水池。但無所謂——反正他們出不起那個錢。何況現在這個季節,南邊的水更熱,不太合適了。山海從窗外望過去,南邊的羣巒仍無蒼翠之色,和之前一樣是灰濛濛的死寂。他想起葉家老母親說過那裏有座死火山。仔細想來這兒的水都熱乎着,地下應該仍是暗流涌動,只是那力量已經不足以讓火山蘇醒。

    “你們對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還挺感興趣。”

    下午已經沒什麼人在喫飯了。小二一邊收拾盤子,一邊說。

    “啊,也沒什麼。只是上次來到此地,碰巧趕上了些新鮮事。”施無棄說。

    “沒什麼新鮮事兒。不過啊,半個月前有個首飾鋪的老師傅給人殺了,剩了倆學徒。”

    “怎麼死的?”

    “好像是中毒吧?”小二抹了抹桌子,“老師傅平日爲人低調,也不應有什麼仇家。誰知道呢,衙門還在查。可憐那倆孩子,家裏都窮。所幸又來了個手藝人,把店盤下來,給他們一口飯喫。”

    “中毒?”

    一向沉默的如月君捕捉到關鍵的詞,便追問下去。

    “對。可說是中毒,到現在還沒分析出那是什麼毒呢。”

    “有何症狀?”

    “這我就沒聽過了。”

    他們還未來得及失望,另一個打雜的換了一壺茶上來。他有些洋洋得意地說: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小舅子給衙門幹活,他說那個老頭死得奇怪。身上一處傷口和淤青也沒有,只是掰開眼皮,兩眼泛白。開始還以爲是翻了白眼兒,後來才發現,是他整個黑眼珠都沒了,嚇人得很。”

    如月君只是點了點頭。回到後院的客房前,黛鸞才問她:

    “那真是毒?”

    “是毒。”如月君說,“江湖上有一種奇毒,無色無味,觸如雲絮,沒有個正經的名字,但江湖人叫它‘見着死’。這藥塗在什麼地方,只要讓人看見,不出兩個時辰便會毒氣攻腦丟了性命。這毒留不下什麼痕跡,只是會讓人雙瞳褪色,只剩兩眼空白。”

    “嘶……”

    黛鸞吸了口冷氣,閉着眼直搖頭。施無棄用詫異的眼神打量如月君,她皺着眉。

    “莫要這麼想我,難不成我用這藥殺人,還要點上眼珠不成?我生前這毒還未現世,與我可沒什麼關係。”

    “去那家店看看吧。”山海說。

    “是個辦法。”黛鸞點點頭,“反正下午要去抓藥呢。慕琬也去嗎?”

    慕琬一直低頭看着右腕的灼痕,它似乎淡了些。突然被點名時愣了一刻,反應過來他們在說什麼後,連連搖頭。

    “若現場還留着那毒可怎麼辦?”

    “半個月前的事,要出人命早出了。”施無棄並不擔憂。

    “調查起來亂摸亂翻的,保不齊要出事。”

    “你何時這樣膽怯了?”施無棄知道她在惶恐什麼,“姑娘,沒必要。就算你那傘在身邊,你的式神也對這種毒沒辦法。”

    “你懂什麼?”她有些生氣了,“非自然解約的咒令盡毀,我現在不僅要堤防仇人,還不得不防着我當年收服的式神。裏外都是事兒,你當我想像現在這樣……這般不安嗎!”

    “你說這麼大聲也沒用。”施無棄指着客房門,“就算你現在回去,真被誰找上門,獨自一人就是安全的?”

    山海不想讓他們吵,就像昨天不願同施無棄吵一樣。好不容易團聚在一起,別因爲自己人的問題傷了自己人的感情。他連忙插在兩人中間,對慕琬用詢問的語氣說:

    “……你,是不想去青璃澤吧?”

    “……對。”

    他沒猜錯。慕琬現在已經沒有膽量把天狗召喚出來了。不被認可的契約者,天狗族將遵照契約,隨時可以將主人的生命奪走。他們不清楚她的天狗是否已經這樣認爲,而出於傷勢等原因它沒有這麼做——暫時。或者還有各種各樣複雜的、深層的原因。她是安全的,至少現在是。可她分明是在害怕。

    “你在害怕什麼?”

    施無棄略微推開山海,直視慕琬的眼睛。她的眼裏沒有過去那般激情,也沒有堅毅。

    “我怕什麼?”她微微昂頭,笑了一聲,“我怕的太多了。我怕我娘無依無靠,怕我哥杳無音信,怕門派的兄弟姐妹再聽不到我的消息——但我告訴你,我最不怕的就是死……也不想讓別人承擔我死後的一切。”

    施無棄靜靜地看着她,陽光下的瞳孔像流動的虎眼石。

    “你知道你讓我想起了什麼嗎?一個兵器。封魔刃。”

    “……”

    “你明明很強——至少可以很強。但你將自己關起來了。”

    “行吧。”慕琬攤開手,“那我出去走走。”

    說罷,她居然真的轉身向後門走去了。沒人攔她,但黛鸞想追。她看了一眼山海,兩人的眼神裏閃過短暫的交流,她就追出門了。施無棄只是默默看着。

    如月君輕輕搖了搖頭:“我們還是去前門,問那個小二打聽一下地方。”

    慕琬走得很快,一下子消失在人羣中,黛鸞一時沒找到她。她順着人潮走了一陣,覺得有些煩躁,便朝着人煙稀少的地方走。漸漸地,人越來越少,樹越來越多。她很快走到一片茂密的林間。溫度低了些,能聽到潺潺的水聲。偶爾有鹿從很前方的地方跑過。

    但心中的燥熱並未完全平息。慕琬沒說謊——她的確不怕死,可她還遠不到應該迎接和承受這些的時候。沒有愛人,這倒是少了很多麻煩,她也不想有,她對感情已經夠失望了,更沒孩子的事讓她操心。僅僅“上有老”這一條就壓得她喘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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