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二百二十六回:畫蛇添足
    “你的褲腳有血痕。”雲戈指過去,“我在舊的庫房裏見到過。有一層淡淡的手印,只有一半,是抓握的痕跡。另一半應該在你身上。你的上衣專門換了,但褲子沒有。你的褲腳殘留着手拽下來的血痕。這些我都能認出來。”

    山海不由得有些驚歎了。他是從什麼時候認出來的?不過,不愧是手藝人,觀察與分析的能力都遠勝常人。施無棄也終於確定,那若隱若現的血腥味是從他身上傳過來的。粗略判斷一下,恰好是半個月前的陳血。

    “我早有耳聞……蒼曳城來了一位新的銀匠,姓雲。我猜您是他的兒子。那麼您一定有他當年的手藝了。”

    “別躲躲閃閃的,正面回答。”施無棄冷冷地說,“你殺了上一個掌櫃,就是爲了引誘雲戈出面嗎?”

    “不,我還沒那番本事,我又怎麼會知道他願不願意在這兒待下去。我就是想求他老人家,往上面紋個月牙。奈何他一眼認出這是什麼東西——什麼東西的仿品,不僅不幹,還聲稱要去報官。雖說我不怕官府,卻怕麻煩,不得不下毒解決了他。”

    難怪雲戈要把兩個學徒支走……他做過這個設想了嗎?他們似乎認識成幽,還很熟。這是否證明老師傅也認識他,這次謀殺是熟人作案,甚至一開始就有明確的目的性。如此看來成幽的說法或許是對的。他先接近老師傅,摸清他的水平,再做出試探。沒曾想老人家正直倔強,認死理,還不給他面子,便這樣丟了性命。

    “老人家手勁大得很。”成幽乾巴巴地笑了笑,摸了一下右側的鎖骨。那裏可能就是他原本被抓爛的地方。

    “那藥會讓人很痛……”

    幾人看向門口。有人回來了,但不是那兩位學徒,而是如月君。她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閉上門,才轉身慢慢走來。不知道她聽了多久。或許只有最後一點兒,也或許一開始就在。

    成幽近乎兩眼放光。說不上失態,但他的反應的確不正常,渾身都顫了一下,像是人在面臨什麼猛獸時本能的戰慄。他這種戰慄雖是恐懼的一種,卻帶着一股詭異的敬仰,如子對父,臣對君,凡人對聖人。相較於雲戈對父親的尊敬,他這種奇怪的感情有過之而無不及。

    於是慕琬立刻明白了。他所謂的敬仰之人,正是柳酣梅見·如月君。

    毒,畫,這些東西都與如月君的手段沾邊兒,她早該想到的。成幽欣喜地向前走幾步,腿都在打顫。

    “如月大人!”他盡力維持儀態,難以掩飾內心巨大的喜悅,“我終於見到您了!”

    “這樣嗎?”

    輕盈的回覆裏帶着點慈愛,帶着點……無謂。

    比起君臣父子之情,她的態度更像是一個普通人對待街上遇到的小貓小狗。覺得可愛也算不上喜歡,就算喜歡也談不上認同。一種從根本上的,平起平坐的認同。

    “是的!很多年了,我一直都……簡直像躲着我似的,我怎麼都找不到您。有時候跟着您的消息去了,您卻早就走了。定是辦完事兒,從六道靈脈離開了,下次傳來消息的地方總是那樣遠……我心說我得追上您纔是……”

    “所以你需要黃泉鈴的仿品?”山海仍心存疑惑,“只要功能相似即可,你何苦連外觀都要追求一模一樣的效果?”

    “你懂什麼!”

    他們還是頭一次見成幽這樣的“翩翩君子”如此兇惡,不由得後退了些。

    出乎意料的是,如月君這樣說了:“我是在躲你。”

    聽到這句話是一瞬間,成幽有些錯愕,表情複雜,說不上是欣喜還是悲哀。或許在爲此難過的同時又因敬仰之人知曉自己的名姓而感到寬慰。

    “莫要誤會。”她緊接着說,“我只是,不喜歡仙人。對你們這樣的,我一向敬而遠之。”

    山海反應過來了。果然,成幽的年齡比他看上去要大很多。不然他是如何以青年人的面貌出現在雲鐗面前,威脅或勸說他打造黃泉鈴,又能以青年人的模樣出現在此刻,出現在他們面前,雲鐗的兒子云戈的面前。他們看上去差不了太多,無非雲戈的皮膚更粗糙些。

    “我怎麼能算……不,我不是。”成幽搖頭解釋着,“我只是……太嚮往您了。我非常希望我能成爲您那樣的翹楚。但人的壽命着實有限,我不得不用那些駐顏與長生的藥,來維持我最好的面貌。這樣在見到您的時候,也不會太失敬。”

    黛鸞能猜到二師父心裏的臺詞:你的出現已經足夠失敬了。當然,如月君的表情還是如此寬容,如此憐愛,帶着一絲陰鬱的悲憫。

    “沒有必要。”如月君看着他,目光卻穿透了他,看向更遙遠的地方,“這麼多年,那你不覺得無聊?就這樣活着,這樣殺人,以達到目的。”

    “還沒有達到。”他搖搖頭,“但快了。我見到您,這就是值得的。”

    如月君不再說話,輕輕地擺了擺手,臉上些許的笑也消失了,只剩下原先黯然的憂愁。

    “沒有意義。”她說,“毫無意義。”

    他們不知道如月君的用意是什麼。成幽有些慌張,不知接下來該說什麼。

    “我……”

    “嗯。你見到我了,然後呢?”

    “說些心裏話。”

    “請。”

    見到如月君,不知是不是他意料外的事。因爲他的表現已經超乎常態,激動的心情覆蓋了過去一切準備。他端正了衣領,相當深情且真摯地傾訴起自己的心情,沒有絲毫顧慮,彷彿一旁的人,連雲戈在內都只是空氣罷了。

    “我收集過您許多畫兒……生前的畫作。儘管數十年、數百年過去,它們依然豔麗,栩栩如生。我兒時見到您畫的一幅美人圖,第一眼就爲之傾倒。在人們都讚歎這絕世容顏時,我卻爲畫師精湛的技巧與畫中暗藏的強大靈力所折服。那時我就暗自發誓,我一定要見到它的畫師,而不是僅僅膚淺地停留於欣賞畫中人的層次。倚仗家中的雅士之風,我有幸在作畫上條件充裕。製毒也是我學來的。”

    “你家竟就這麼同意你學?”黛鸞皺着眉問。

    成幽斜眼瞥她,露出那種剝落了僞裝的銳利。

    “妨礙我的人都死了。用那種……一見即死的藥。”

    “你連你家人都殺!”慕琬怒吼道,“你還配做人嗎!”

    “做人?”成幽攤開雙手,“那又何妨。不能讓後人們知道,家中有個‘老不死’的親屬,這會很麻煩……而且我遊走四方需要錢。”

    山海想到了什麼,緩緩道:“所以……成家沒落的很快。不算是大家族,但的確出了幾個畫畫的人才,都是江湖上人盡皆知的名字。但你爲了保全自己的身份,爲了錢,將自己的血肉之親也悉數殺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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