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二百三十三回:畫皮盲心
    烏雲開始膨脹,裏面偶爾閃過短促的光亮。它的內部像是發生了某種畸變,連四姨太的表情都在不斷變化。與其說是表情,不如說是無數張陌生的臉,她們無一例外都是美人。那些面目切換自如,比臉譜戲還令人“拍案叫絕”。那速度逐漸變快,而面容也逐漸趨於一種愁苦,再由愁苦轉爲暴怒。她的五官都擰成不自然的樣子,白瞎了那些好看的臉。

    有幾道光從雲間溢出來,它變得像多刺的棉。很快,那些溢出的綠色光柱下出現裂縫,很快四分五裂,從中間爆發出一道刺目的光。不止是光,還有令整棟樓顫抖的力量。

    他們腳下的地板突然塌陷,幾人狼狽地沉到下一層去。光芒逐漸暗淡,煙塵卻瀰漫在空氣裏,久久不散。無數縷清冷的風在每個人臉側穿行,帶着嘲弄的嬉笑。不用說,每一張都是鬼女千面的臉。

    “好過分,好過分啊,我明明那麼愛他。”

    伴隨着黛鸞劇烈的咳嗽聲,她隱約聽見這麼一句話。還有更多的哀怨涌入耳中。

    “騙子,一定是愛上別的女人了。”

    “爲什麼忽然這麼冷淡,我好害怕。”

    “怎麼辦,到底要怎麼證明纔好。”

    “你只是喜歡我的臉嗎?我還不夠好嗎?”

    “好痛啊,救救我好不好,我好痛。”

    每一種聲音都來自不同的人,無一例外都是女人。黛鸞運氣夠好,沒把身子摔出什麼好歹,耳朵卻先要受不住了。她從來都自認是個意志堅定的人,可這些聲音太密集,太濃稠,太真切,強行把負面情緒具象化,硬生生順着耳朵給她灌進腦子。

    “冤有頭債有主啊姐姐們!”

    當然,這麼叫是沒什麼效果的。鬼女千面只能由自己說,卻聽不進人話。就在她煩不勝煩的時候,一隻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努力拉她上來。

    “山海!”

    “……你卡住了嗎?”水無君問她。

    黛鸞看着眼前這個模糊的身影,發現對方不是自己師父後,有些不太好意思。但她還是首先回答了這個問題。

    “有一段木頭壓在我腰上,我夾在這個三角里。不疼,但抽不出腿了。”

    水無君取出燼滅牙,低下身,用刀背貼着黛鸞的腿小心地探入縫裏。隨後,他用力壓下刀柄,將那段木頭生生劈斷了。

    她飛快地爬出來,在淡去的煙塵裏左顧右盼。

    “他們呢?”

    “我給你師父說過,我來找你,讓他們向下跑了。我們快走,二樓也撐不了太久。”

    於是水無君背起她,跨過這片廢墟,從二樓的窗口直接跳到了庭院的空地。山海他們也灰頭土臉的,城主也在,正拍着身上的塵土。周圍更暗了,幾乎接近完全的黑暗,只有離他們很近的東西才能顯露出輪廓和色彩。

    那些臉一張接一張地在他們身邊浮現,將五人團團圍住。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幾乎沒有一處死角,比山海設立的符咒結界還要密不透風。那些面孔緩慢地逼近,視覺上的壓迫感足以令人窒息。他們感覺自己像是水缸裏的魚,四面八方都要碰壁。

    她們嬉笑着,指指點點。先前吃了許多人,已經有形似人的手臂時不時從黑暗裏探出,對他們推推搡搡,拉拉扯扯。城主躲在他們四人中間,一點兒頭髮都不敢探出來。

    四姨太低着頭,緩緩從黑暗中邁出腳步。她的身子在這時變得軟綿綿的,聲音也有氣無力,卻極盡諂媚。

    “夫君,來呀夫君……你不是說,要對四兒一輩子好的嗎?”

    “你不是四兒!”城主從黛鸞和山海的手臂間伸出一根兒指頭,“你把四兒還給我!”

    “夫君,我怎麼不是四兒了?你睜開眼睛,你好好看看我,我是不是四兒?”

    “鬼!你是喫人的鬼!”

    “你看看我,我是不是鬼?”

    四姨太的臉突然就衝了過來,在她原先的臉上拉出長長的、虛幻又密集的線,與人皮膚的顏色無異。黛鸞打了個哆嗦,沒敢看,但山海分明看到那是一張空空如也的臉。她直直對着抱頭緊縮的城主,不知用從何而來的嘴高喊着。

    “看我!看我啊!騙子!你說你愛我,說一輩子對我好!男人都是騙子!男人都該死,你們都該死!”

    那聲音愈發淒厲,簡直像動物臨死前最後的嚎叫,尖銳到無法聽清她說了什麼。他們紛紛捂住耳朵,感覺能震出血來。

    “早點把面具搶來就沒這麼多事了!”黛鸞抱怨着。

    “她到底怎麼被放出來的,啊?”隱約聽到黛鸞的喊叫,他也捂着耳喊了回去。

    “山海說必須先把她和麪具分開,不能再讓她對着空氣自言自語!他把情況說的很嚴重這傢伙才明白!然後呢!她死活不給!山海不得不讓人搶,她往回扯着扯着就戴上了!”

    “全殺了。”水無君的聲音不大,卻很陰沉,每個人都聽得見。

    “殺不了——單獨的每張臉,對她而言都像是剪個指甲,很快就生回去了!”

    面對山海這番無奈的話,水無君這樣說:

    “同時。把她們同時殺掉。”

    “開玩笑!”施無棄轉過身瞪着他們,“你在說哪門子瘋話!四個人?像我們這樣的四百個倒差不多!”

    城主一把抓住山海的袖子,涕淚橫流,全無昨日的風光威嚴。

    “仙、仙長,那四兒怎麼辦?四姨太會不會死?會不會?”

    “都什麼時候了還想着女人……”黛鸞小聲嘟囔着,“算上他還得再加四百個我們。”

    “城主大人……您這可就難爲我們了。”山海也無可奈何,“您四夫人現在的樣子,就算僅僅是被附身,如此兇惡的鬼怪,她恐怕也是元氣大傷,凶多吉少。”

    水無君同時拿着五把劍——左手三把,右手兩把。就連切血封喉那樣沉重的刀,對他而言也只是一根鴻毛似的。黛鸞不禁在想,做完他雙手對慕琬遞這把刀,是不是僅僅在暗示她那把刀很沉,至少對她而言。

    可她現在在哪兒?會不會有危險?

    “哦?有幸見識您的六道劍法了嗎。”施無棄攤開手,向兩邊輕轉手腕,妖異的金色流火便涌現出來,“在下也不能落後了。”

    “火似乎是有效的。”水無君說,“但我不知道何種程度才能給予她重創。”

    黛鸞指着四姨太問:“殺掉那個女人是沒用的嗎?”

    她剛問出口,城主又不幹了。明明嚇得腿軟,站都站不起來,還要用上半身撲上來與黛鸞手口並用地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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