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二百六十五回:含冤負屈
    昨天在去接房主老人家的路上,葉月君一直愁眉苦臉,唉聲嘆氣。慕琬順勢問她怎麼回事,葉月君就一五一十交代清楚。包括那些聽上去離奇的解咒方法,還有默涼與她的衝突。

    “我理解你。”慕琬說,“過去的我也會這麼選吧。但現在不一定。”

    “爲什麼?”

    “人是會變的……有好有壞。好壞也是一時的,誰知道更長遠地看是利是弊呢。”

    “那你覺得我該怎麼辦?”

    “若強行按照你的法子來,小涼大概不會配合。我覺得你還得找自己願意換的人。”

    “說來簡單,誰樂意呢……”

    葉月君輕聲唸叨着。慕琬心裏有些難受,因爲她想到了一個人。若是他們現在才遇到瀧邈,或者老早就知道破除詛咒的辦法,或許瀧邈還可以做出選擇。不論凡骨還是妖骨,至少他能按照自己願意的方法生活。可他已經走了,而且現在他心裏怎麼想,誰也不知道。慕琬只好拿一些未知的失誤和失敗的可能來安慰自己,卻不敢給葉月君說。

    “啊,到了,就是這家。”慕琬指了指掛着藥幡的房子,“老人家應該已經起牀了。”

    兩人留在這兒吃了頓午飯,下午帶老人回去。剩下這半天裏,葉月君與默涼正常地交談,正常地做事,誰也沒有刻意躲着誰。到晚上的時候,氣氛已經十分平和了。

    慕琬收拾完了廚房,擦了桌子,去前院催孩子們睡覺。葉月君也陪着他們,聽老太太講她年輕時的許多奇聞軼事。有一兩個葉月君不僅聽過,還親身參與過。

    施無棄之前大概是去找山海了,兩人在後院,也不知道說了什麼。

    她不好問葉月君什麼打算,決定先看看那兩人有何看法。於是她向後院走去。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

    “很早,但都不確定……只是從夜啼石的事開始,我覺得不對勁了。若往前追溯,想必已經有許多疑點暴露。只是,我未曾懷疑過。”

    “你會和妖怪做朋友嗎?”

    “我一直拿你當朋友,當兄弟。”

    慕琬剛看見施無棄的背影,還沒走過去,就依稀聽到院裏的山海說出這種話。

    他幾乎從不說什麼煽情的話,爲什麼此刻突然……發生了什麼?

    “你從什麼時候起這麼覺得了?”施無棄側目,“說實話,我並非沒有察覺。但或許太晚了……從今天下午。”

    “今天下午?”

    “嗯。我見到那個伶鼬精。他跟蹤我們……不過現在已經走了,大概不會回來。”

    “他跟着我們幹什麼?”

    “還些欠下的……人情。他沒能救下鶯月君,但是看得開。不知今後去哪兒遊山玩水。”施無棄話鋒一轉,“但,我早該注意到。從第一次我單獨與他說話時,他就不是我想的那樣看待我的。他其實知道,並以爲我們所有人都知道。”

    “……你覺得呢?”

    “你聽實話嗎?”

    “嗯。”

    “我不在乎。”

    “你的記憶出現了偏差,這讓人很難不重視起來。先是身份的問題,其他呢?還有什麼暫時覺得不對勁的地方?”

    “身份的問題,大約是我先入爲主了。這之中可能有別的原因干涉了我……但我想不出來。我在思考,是不是最後我回到玄祟鎮比較好。問問本地人,四處走走看看,尋找這些年我是不是落下了什麼蹤跡。”

    “我認同。我們陪你回去。”

    “我是覺得不必……不必要讓你們承擔這些不必要的事。”無棄的語氣帶着一絲少有的疲倦,“本來都是我自己的疏忽。何況,我也不想讓更多人知道。”

    “你怕引起不安麼?”

    “這我不怕。受得了的就受着,受不了誰也彆強求誰。”

    “倒是很有你的風格。”

    “我是怕傷着你們。”

    山海突然接不住話茬。他不清楚施無棄指的是安全上,還是心理,或者二者都有。

    “……既然你以前不會,今後也不會的。你看,這些都能控制。”

    “是嗎?我從回來時起,發現你們一點也沒有變……我是說往不好的方向變。這讓我很高興。但我覺得我變了,只是你們看不出來罷了。知道嗎?我發覺大概我就是能在那種地方如魚得水,混得風生水起。那時我毫無畏懼——然而這件事本身,我並未感到畏懼本身,令我顫慄不已。”

    “……”

    山海非常想問一句“你在害怕什麼”。這不過是順口的事,但他很清楚,這不能說。因爲他當然有所察覺,這麼說出口,反而是明知故問。

    “我在怕,我不會感到害怕的事實。”施無棄說,“這種恐懼不單是情緒上的感觸,而是我對自身反覆審視得到的結果。我是屬於這裏的嗎?我不確定。我過去根本想都不會想,我甚至覺得要是在認識你們之前,我就沒想過回來。在那兒待着也挺好。”

    地獄是什麼樣子的?

    山海有些微微眩暈,他不覺得繼續進行這個話題是個好的選擇。但若此刻不說下去,他總有一種今後再也沒有機會聊這些的預感。

    “我不知道這對你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山海坦言,“我私心希望遇到我們,對你來說是好事。”

    “我也不知道,我也這麼希望。因爲我覺得對你我來說,‘回來’會是一個好的選擇。至於對誰好,怎麼好,我似乎從未想過。我以前只會想怎麼對自己好,我樂意怎麼做,從來不會考慮別人。因爲沒那個必要,別人都與我無關。可現在不同了……我知道我變了很多,並且這種變化是否出於自願,我都不清楚。我們都變了——我剛見你徒弟時,感到她眼裏有一種無憂無慮的散漫、自由,現在它凝聚住了,而且她的靈力更強。梁丘慕琬也是,她的改變最明顯,甚至有些矛盾,我說不出好壞:更果決的同時更搖擺不定了,更堅強的同時更脆弱了……但你沒有,山海,你沒有。唯獨你,一點兒也沒變。”

    “……同樣地,我不知道。”山海輕聲說,“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因爲時間對你我來說過於漫長,當下的每次眨眼,每次呼吸,都微不足道。”

    被提名的慕琬在里門邊上大氣也不敢喘。他們應該沒注意到自己,她還是心慌得不行。因爲離得遠,她沒聽得太清楚,不過是隻言片語。可她從那些破碎的字詞中聽出一種不安。這種不安是雙方的,算上她,是第三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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