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三十六回:無拳無勇
    在陸地上,這種礦物——姑且認爲它是藍色的水膽琥珀,不會散發出海里那樣深邃幽遠的美麗光澤。即使在火光下,它也只是一顆除了中央外質地通透的寶石模樣。或者說它其實更像琉璃,卻輕巧得多。可不論如何,他們都不知這東西的確切使用方法。

    “你確定不需要把它……裝回去吧?”祈煥試探性地問。

    “不知道。我只知道裝不裝回去都沒用了,畢竟另一半在夜叉手上。”

    “……那你打斷它的決定會不會太倉促?”

    “你在當時想一個更好的辦法?”

    雙方爭搶的畫卷在混亂中被撕碎是很正常的邏輯。祈煥不吱聲了,因爲即使是現在他也沒有更好的主意。理論上講,那長戟的質地與夜叉們普通的兵器一致,問題的關鍵應當只存在於這枚琥珀上。那時的光是多麼絢爛啊。

    白涯將琥珀湊近了君傲顏,沒有任何變化,還不如祈煥遞來一碗熱湯好使。他們實在是沒辦法了,決定把這東西塞在傲顏手裏,先過這一晚上看有沒有變化。兩個人輪流守夜。

    “前半夜還是你先吧。我覺得,憑我是叫不醒你的。”

    祈煥這話倒也中肯,白涯沒有提出異議。

    可實際上,他剛躺下,卻怎麼也閉不上眼睛。主要原因是渾身的痛感難以壓制,他還是不自覺地想要抓撓皮膚。一旦安靜下來,夜深人靜時這種感覺愈發明顯,相反忙碌着的自己倒很少注意這種不適。就像是人睡得越晚,越容易想一些亂七八糟的煩心事,更睡不着了。對於祈煥,二者兼備。他實在做不到白涯那樣“沒心沒肺”。

    止痛的藥不是沒有,但原材料白涯還在分揀。剩下的他也摻在了君傲顏的藥裏,自己在枯葉堆上翻來覆去,碾得葉子咔嚓響。另外兩人也沒說話,等他輾轉的差不多了,也就沒什麼聲音了。這可不行,熬到姓白的睡覺換自己守夜了還沒睡着,豈不是虧大了?

    過了許久,好不容易泛起些許睏意。祈煥抓住這疲乏的尾巴,壓到身子底下試着快些入睡。誰曾想,就在這個時候,遠方傳來了難以名狀的哀鳴聲。

    他一下子坐起來,眼睛瞪得老大。君傲顏睡着了,卻緊皺着眉,手裏攥着那塊琥珀。白涯還在挑揀藥材,聽到這聲響也只是擡了頭,沒什麼反應。

    “你沒聽見嗎?”

    “聽見了啊。”

    “這什麼聲兒啊?”

    “狼,或者妖怪,誰知道呢。”

    “這……”

    “慌什麼,這不還遠着嗎?”白涯繼續低着頭,只有瞳孔上移,挑釁似的看他,“你該不會是怕了吧?”

    “……切。”

    祈煥重新倒下去,翻了身背對篝火。身後被火烤的暖融融,前面兒凍得發抖。那聲音一陣一陣,聽上去像受傷的人類止不住地哀鳴。若不是十分遙遠,他甚至懷疑是受傷的君傲顏在說夢話,但她一直很安靜。真的是狼嗎?他不清楚。他只知道貓叫春的時候聲音像小孩子哭似的,可這又算什麼?

    他又坐起身來。

    “會不會是妖怪?”

    “不是沒可能。”白涯面無表情地挑挑揀揀,“我知道有種妖怪,專門砍人的頭下來,吃了身子,然後靠死人的嘴求救。聽到呼救聲的人偏離大路去看,就會落入陷阱。如果一直沒有人路過,舊的人頭就會腐爛,爛了就不能發出聲音。所以它們總埋伏在荒涼的山路邊。”

    “嘶……大晚上你能別講怪談嗎?”

    “也不嚇人啊,我知道什麼說什麼而已。”

    “那我倒是奇怪了。”祈煥盤起腿,“一般人聽到聲音,早就嚇出問題了,怎麼還會靠近呢?這不是給妖怪送上門來嗎?”

    “那是晚上。它們其實在白天出沒,那時人的膽子總是很大的。這妖怪就潛伏在林蔭下或是道路附近的山洞裏。我爹曾經殺過一個,那妖怪很大。在它的洞窟附近,有許多人的頭骨。因爲它太大了,總是主動襲擊那個山村……”

    講着講着,白涯就把他經歷的那回事兒說完了。祈煥聽了不知該說什麼,陷入了一陣漫長的沉默。半晌,他才說了句:

    “聽說喫妖異的肉,是會被詛咒的。”

    “那也得看它有沒有那麼大本事。”

    “這本就不是屬於人的食譜,喫多了不見得是好事。”

    “沒得選啊。”

    “說的也是……”

    “我娘也喫過。”

    “啊?”

    祈煥愣了。那不絕於耳的人鳴聲並未消失,但依舊很遠。聽了白涯這番話,他頓時覺得這陣聲音也變得不可怕了。

    “把嘴合上。”白涯伸出沾着藥味兒的手將他下巴向上一推,“這有什麼奇怪的?”

    “這確實很奇怪啊!而且你爹孃左衽門的出身,不至於……窮到這個份上吧?”

    祈煥其實很想說,莫非她的死就是妖怪的某種詛咒。但事實如何,他又不在場,自然是不知情的,怎麼能對別人母親的死說三道四?他憋了回去,希望白涯能給出個答案。遺憾的是,白涯也只是從他爹口中聽來的零零碎碎的事。他爹常提他娘,他很愛她。

    否則也不會爲了什麼返魂香甘願在入獄後,被流放到這個鬼地方吧。

    “他們自然是有錢的。”白涯撓了撓頭,“不過我娘那時候不是餓,是病。她知道自己過的是刀尖舔血的日子,想有個後並不容易。拿命在鬼門關前晃多了,她的體質並不適合生育,也保不住胎。我爹說那時她比他還擔心我沒了,四處求醫。有一個人們口耳相傳的神醫給她開了個方子,裏面有不少妖怪身上的東西。”

    “啊,確實……我聽說巫醫是會開這種藥方的。人的屍體,妖怪的屍體,都是能拿來賺錢的。有許多人,家族世代都是靠屍體這行當活命的。”

    “但那巫醫也說了,沾了妖異的方子都很邪,怕是要借陽壽。八成是給說中了,落得這個樣子……我爹說我娘死的時候很瘦,我卻是個大胖小子。”

    祈煥又有話憋在嘴邊,吐不出一個字。他不知道白涯是否清楚,確實有這種方子,讓孩子變成寄生蟲似的東西,吸母體的血,活脫脫是個催命鬼。但這種巫術,也需要被附生的人同意才能生效。如此淒涼的故事,不論說給誰,都會令人唏噓不已。

    他殺了他母親。這話並不好聽。

    不如說,他母親將刀遞給他,然後自己撞了上去。

    祈煥沒有再想下去。他轉過身,將手放在君傲顏頭上,現在似乎涼了一點,但相對正常人的體溫而言還是很熱,只是沒之前那樣誇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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