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五十五回:無聊賴矣
    他們沒有等太久。氣氛的轉變是忽然間發生的,因爲宮廷樂師們演奏的音樂立刻改了調兒。比起庭院的輕快與宮廷的磅礴,現在顯得有些……單調。但不是無趣的單調,五音七聲各有各的位置,不令人覺得乏味,反而奏出一種空靈感來。樂聲急轉直下,忽然變得陡峭了。原來是國師從旁側屏風後款款而來。兩旁還有侍女,擋住了他們看國師的視線。

    侍女停下了,國師一人步上臺階,接近了王位。他們又愣住了,此時的驚詫不亞於剛纔得知女王陛下是個女孩。

    國師是個女人,或者說,是個少女。看樣子,絕不超過十七八歲。

    她的頭髮順滑光亮,是一種很特別的淺褐色,在胸前編着兩股蓬鬆的辮子,鬆鬆散散,似乎隨時會散開一樣。雖說頭上沒什麼額外的飾品,但這身衣服的材質和做工絲毫不比陛下的那身黃袍要差。

    不過說到底,也沒什麼好奇怪的。畢竟是神,自稱也是神。妖怪尚能憑妖力千變萬化,維持一個年輕美貌的樣子也要不了多少神力吧。誰會不愛美呢?

    “國師姐姐,他們——”

    看樣子陛下還很依賴這位國師。雖然她們長得並不相似,可有衣服在那兒襯着,兩人還真有點姊妹的意思。女王陛下正想說點什麼,她伸出一根細細的手指,示意她不必多說。而後,她拈起陛下手中的那隻陶鳥。國師用另一隻手輕點鳥嘴,突然就像是有人在吹它似的,裏面的水與空氣自動發出嘰嘰喳喳的鳥叫。叫聲持續了一陣,年輕的國師點點頭,說道:

    “嗯,我都知道了。您想爲太后治病,是嗎?”

    國師轉過身,笑容令眼睛眯了起來,濃密的睫毛遮掩了縫隙。不知爲什麼,白涯總覺得她這種笑容,像一條樂呵呵的金毛狐狸。說到狐狸,他又想起心月宮的太師。她那雙螺髻在簾幕後也活脫脫像個狐狸。這倆人在某種程度上,給他相似的不適感。

    但是,國師的聲音非常、非常悅耳,令人找不出任何樂器來形容。音調婉轉有韻,像是在每個人的耳邊細聲細氣地呢喃,又矛盾地有些空曠,讓人分不清遠近,只覺得魂牽夢縈。白涯承認她聲音是好聽,但他也敏銳地察覺到了,連這聲音都是被處理過的,填了幾絲神力在裏頭。至於麼?

    不過,他是不能當着面抱怨的。柳聲寒只是點了點頭,並未多說什麼。國師蹦蹦跳跳地從王座的臺階上走下來,來到他們面前。國師圍着四人轉了兩圈,在柳聲寒面前多停留了一小會。隨即,她對她說:

    “我聽說過你,柳夫人。舍弟告訴過我,在他的國度有一位非常優秀的醫師,連他也對你的才華讚賞有加。”

    祈煥有些疑惑:“恕在下冒昧,您的賢弟是……”

    國師並沒有看他,而是繼續注視着柳聲寒。不過,她嘴上倒是回答了他的問題。

    “香積國的神明也僅有一位吧。”

    “您與香神大人……”

    “嗯,我們應該說是最接近天界的神了,你們的運氣很好——指見到我們這件事。”

    她還笑着,歪着腦袋,將神聖的詞彙如喝水般掛在嘴邊,稀鬆平常。略有輕浮的態度倒是很符合一些神明高高在上的感覺。這一點,他們從乾闥婆那裏已經感受到了。聽她這麼說,不知二人是何種關係。

    君傲顏向來不喜歡迎合,她的表情變得難看。爲了避免她和白涯二人忽然又搞什麼幺蛾子,祈煥連忙接着話題追問:“何出此言?若真是這樣,我們也是三生有幸啊。”

    柳聲寒保持沉默,歌神緊那羅的目光終於從她身上挪開。同時,她以一隻腳爲中心,另一腳在地上輕輕一蹬,轉了個圈兒,在令人看着險些摔倒似的邊緣熟練地勾回身子。之後,她就在女王與他們之間來回踱步,雙手背後。白涯不想看着她了,眼暈。當他正要把目光收回去之前,忽然掃過那扇她現身的屏風。屏風上畫着人,只是線條僵硬,風格略有些奇異,只能勉強令人辨識出人的輪廓。不過,看那一手託着帶孔的圓球,一手攥着一根棍子——興許是短劍吧——那設計,大約是緊那羅的模樣。再看大殿另一側的屏風,姑且能認出是乾闥婆的樣子。看來,他們二人……不,二神,果然有所關聯。

    “我們自天界而來。”

    緊那羅忽然停在大殿中央,一處距他們有些遠的位置。她張開雙臂,像是在比劃天空。

    “是天神所在的那個天界麼?”

    “正是。天界是什麼地方,我們最清楚不過了。我們姐弟二人,原是天神大人的御用樂師。此次下凡,也是天神大人的旨意。我們要引領有資質的世人,前往天國淨土。雖然對我們來說呢,那也是個很無聊的地方,下來找樂子,倒也隨了我們的心願。不過對你們凡人來說,的確是個很不錯的好地方呢!香爐蜃景你們可曾見過?”

    “有幸見過。”

    “真不錯呢!那就好說多了——海市蜃樓也不過是凡間重重美妙之物堆砌而成,天界可比那裏好一千倍,一萬倍。比起這些俗物,那裏沒有天人做不到的,只有想不到的!”

    “嗯,聽上去的確很吸引人。”白涯乾巴巴地說道,“不如您順道承認一下我們——是有什麼賜福儀式嗎?我們好周遊列國,獲得諸神的許可,距離天界更近一步。”

    “是啊,國師大人——”祈煥連忙說,“不如讓我們爲太后看病。若是治好了……”

    “不行。”

    國師忽然冷冷地說。他們再看向她,她不笑了,而是睜大眼睛。那眼神帶着某種凜冽的寒風,像是要把人刺穿似的。這變化可太快了,一時讓人有些招架不來。

    一直在王座上看熱鬧的女王晃着腿,替他們說情。

    “可是母后她……”

    “不行哦。”

    國師的態度溫和了些,但語氣仍不容置疑。她轉過身,走上臺階,來到陛下身側。她欠下身子,溫柔地說道:

    “你忘記孃親說過的麼?除了家人,世上沒有好人。其他人一時是好的,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變壞了。並非我針對柳夫人他們——不論換誰,都有可能在瞬間與你反目。得了好處後,不再努力上進的人也大有人在。作爲神,我也看透了不少,何況切身體會過的您母親。她一手將歌沉國整頓成如今的美好模樣——在我的引導下。我也是你的家人,凡事有我便夠了。”

    女王陛下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她音調擡高几分,對幾人說道:

    “你們也聽到了。只憑你們的一面之詞,朕也不好揣摩你們的心思。我孃親的病就是給外人害的。雖然很感謝你們的小禮物,但是沒辦法啦。朕再賞你們點東西,蓋了關文,你們就趕緊帶着東西離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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