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一百零四回:無羞當面
    白涯瞟了一眼霜月君。後者似乎感受到了,略偏了頭看向他……然後目光越過他肩膀,投向他身後。

    在那裏,有一個侍衛笑得最爲張揚,正在大放厥詞着:

    “這人類可最爲狡猾,陛下您得明察。誰知他是不是拿了個贗品,視您威嚴若無物,要搞那偷雞摸狗、偷樑換柱——”

    耳畔一陣風聲尖銳地破空,彷彿利箭直刺。一道黑影迅疾地穿過殿堂,猝然擊中那修羅的頭顱。一蓬血色炸開,他聒噪的嘴再也發不出聲音,整個人倒在了地上,輕微地抽搐。

    血流,自他頭部,緩慢地在地上蜿蜒開,染紅了王宮的地面。

    這一切閃電樣劃過白涯的視域。他猛地回過頭,甚至沒來得及反應自己看到了什麼,又爲何要去看自己的同伴。

    霜月君。他拋擲的手勢甚至還未改變,此時緩緩收回手,又是像方纔一樣袖手站着了。就好像他沒有在武國王城正殿之上、國君眼皮底下,拿這一族的寶貝,狠打了王宮守衛的腦袋一樣。

    衆皆啞然。比起方纔的片刻無言,此時的王殿靜如驚濤倒卷前的大海。

    頃刻間,怒浪翻涌而來。這可不分對象是否無辜,所有護衛都擎起兵刃,嘴裏大聲呵斥着,對着兩個人羣情激憤。有的已經激動地踏近幾步,眼裏睃着女王,激動地喊着要將二人拖出去斬首,或乾脆就地誅殺。

    “肅靜!”

    關鍵時刻,女王 震聲喝止了手下人。她大聲命令他們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又點出一位,吩咐他們把受傷的侍衛帶下去。這些修羅看着關心同僚,作風卻着實粗暴。白涯眼睜睜看着那衛兵提起同伴的領子,就那麼一路拖行着,將他拉出了大殿。

    地上隨着他的動作擦出一長串血跡來。白涯眯起眼,能看到其中還有些摻着淺紅的、骯髒的白,像是腦漿子給打了出來。這修羅大約是被霜月君一下開了瓢,不知他們的體質與人類是否有不同,捱了這麼一下子,到底是還能救回來,還是隻得就地燒埋。

    喧囂逐漸平息,可一羣守衛依然面色不善,執着兵器虎視眈眈。女王不耐煩地換了個坐姿,大手一揮:

    “都給我把陣仗收了。你,把刀撿一下,拿來我瞧瞧。”

    她在對着君亂酒說話。他沒有多言,乾脆地一點頭,幾步來回,把丟在地上的封魔刃拾過來,交到女王手裏。她將連着刀鞘的封魔刃在手裏轉了兩轉,甚至沒有再細看,便擡起頭,確鑿地向周遭下屬們宣佈:

    “是真品。”

    底下的阿修羅們一陣騷動。他們對兩個外人的敵意還未收斂,相互間傳遞着的眼神卻興奮起來,大概是都樂於看到這寶物的迴歸。

    而在這喜悅之中,有修羅忽然注意到,自己的女王面色一變,陡然陰沉,顯得晦暗不明。他冷靜下來,與身旁同伴交頭接耳。逐漸地,他們全都安靜了,悄悄打量着君王與她手裏的神兵,不知究竟出了什麼差錯。

    白涯知道發生了什麼。他明白這刀不會被輕易拔出鞘的特性,女王想必也知道。因而他留了心眼,一直覷着女王拿刀的手。於是方纔,他看見了對方分別握着刀柄與刀鞘的手臂,肌肉一陣緊繃。隨即她垮下了臉,圓瞪着雙目,彷彿對這不服管教的刀兵異常惱火。當諸名修羅仍在暗自慶賀時,女王再度發力,面上咬肌都顯得凸出了。不知是不是錯覺,白涯感到自己簡直都能瞧見她手背爆起的青筋,額角似有一滴汗水滲出。

    封魔刃依然紋絲不動。

    連刀鞘上的符咒都還是蔫巴巴的,褶皺都沒變上點兒,對修羅中王者施加的力道提不起興趣似的。白涯意識到,當霜月君被它纏上的一刻起,這刀怕不是已經改換門庭,認了新主,不再對曾經掌管它的種族有迴應了。

    在一殿心思浮動的寂靜裏,封魔刃現今的主人似乎撇了撇嘴。白涯看向他時,他已恢復了無波無瀾的面目,眉間還夾着不耐。

    “到底能不能打開?”他端着平板的語氣衝女王說,“快把刀拔出來,拔不出來就趕緊收了,趕緊了事讓我走人。”

    有這麼簡單最好。

    形勢已然明晰——她拔不出這刀了。

    既然能在修羅一族裏拔得頭籌,還統治多年,女王想來是這國度裏的最強一人。她無法被封魔刃承認,其他修羅更別想獲得認可。

    可一把不能出鞘的刀,對他們而言還有什麼作用?

    放進戰神殿,供起來當擺設?

    往好處想,也許他們只會拿着刀,自個兒悶頭琢磨去。要麼,再培養新的勇武善戰者,用很多年去博取封魔刃的認同。不管怎麼說,這都是要扣留這兵器才能做到的。總不會讓它再跟着霜月君一走了之,蹤跡全無。

    白涯忽然想起了水無君,他應當知道杳無音信的是這位同僚。不知他們關係如何,但身爲匠人,水無君想必是很在意這神妙之兵的。如果封魔刃不能再回去,也許對他而言,會是憾事一樁。雲軒閣

    往壞處想……

    如果封魔刃不再有主人——只要,它現如今的主人,再也不復存在……

    倘若霜月君死去,它會再度改弦更張,迴歸原主嗎?

    修羅們知道答案嗎?他們會想到、會想試一試嗎?

    這可不是什麼光彩事,相信這些崇尚強者的種族不會希望這樣的污點被見證、被留下。如若他們要對霜月君動手,白涯不可能幹看着,他們也不會讓白涯好端端在一邊安生看着。他是個自信的人,卻不自負,不認爲自己果真有在他族統治的腹地,以一敵千、殺出重圍的恐怖能力。

    況且,君亂酒還在這裏。一旦鬧翻,不論結果如何,他的處境都會變得岌岌可危。無論向哪一邊倒去,都得摔傷自己。

    他腦海裏風暴席捲般,閃過了許許多多念頭。白涯都不知自己是如此多慮之人。這些模糊的思緒轉得飛快,而就在這短短一瞬後,女王發話了。

    她對君亂酒說:“把刀還他。”

    連同白涯在內,幾乎所有人都怔愣當場,面面廝覷,不明白這究竟是什麼情況。君亂酒倒是秉承着軍中將領的素質,沒有對君王的決策多加過問,只是乾脆利落地執行了命令。

    霜月君不僅沒有流露驚愕,甚至不急着去接那刀。

    “還我作甚?你們不是要這玩意麼。現在我已經走到這裏,東西到了你手上,你怎麼不拿去了?”

    他冷若霜雪的聲調終於裂開了縫隙,刺出暗流洶涌的冰涼嘲諷來。

    “佈局多年、費盡心機,你們總算成功將我誆到此處。現在它來了,就在你面前,你倒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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