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一百四十七回:無欺地下
    黑暗的到來爲蟄伏着的、比黑暗更加黑暗的東西拉開帷幔。

    危險無處不在。白涯能清晰地感覺到,微微擾動的水流中夾雜着強烈的敵意、殺意。他必須離開,就是現在。但緊閉的硨磲死死拉着他,根本無法掙脫。於是他乾脆抱起硨磲來,腳上用力朝着雕塑的手心一蹬,離開了這裏。那整段手臂忽然就垮塌下去,沉到那一片水晶的石碑之中,激起一片紛紛揚揚的粉末。

    硨磲的大小,約摸是兩隻手攤開了並在一起的程度。白涯不管三七二十一,將它夾在腰側快速逃離這片是非之地。可何處纔是盡頭呢?沒有任何光源,白涯根本無法做出決斷。他只是不斷地憑藉本能,躲避着身側不斷襲來的什麼東西。

    那一定是龍,身形大小與之前的赤龍青龍都差不多,可由於實在看不見,他只得憑藉水流和感覺來判斷。可龍很多,它們的數量多到讓海流混亂至極。白涯不斷地下潛,下潛,潛到海底那些林立的水晶棺之中。這樣一來,至少那些看不見的龍無法再攻擊自己了。

    這太可怕了,白涯的心裏涌起一絲焦躁。他討厭這種被剝奪感官的感覺,他討厭所有會奪走本屬於他的東西的事。他貼着那些堅硬冰涼的水晶,一點一點向前摸索,偶爾感到上方涌來什麼時,便低下頭,將自己完全藏在凹陷處,等安全時再繼續前進。

    他不知道這些龍能否看見或聽見他的動靜。雖然毫無疑問,失去了寶珠的光讓它們陷入焦躁。但若直接把他從地上抓起來,將他撕得粉碎,這羣怪龍也不是做不到,但它們沒有。也許有其他什麼東西在干擾,或者這些龍還不能完全確定他的位置,他不知道,也不想繼續想下去。白涯接着前進,像是摸着石頭過河。只是他看不見石,這裏也不是河。

    忽然,他又看到遠方有光亮了。

    他在原地沒動,光自動靠近,卻不是衝着他來。他貼在一個水晶柱上,默不作聲。只要不去細想這些水晶裏封印着什麼,白涯就不會覺得太彆扭,反正也看不到。那光芒更接近他了,白涯這才發現,那竟然是一條非常非常巨大的,大得誇張的鮟鱇魚。它的個頭要頂上好幾個成年人,尖利的牙齒從脣邊齜出來,頭頂的光餌像宮燈一樣。雖然它的光芒比起硨磲裏的珠子差遠了,不過將這一帶照亮不是什麼問題。遠處還有許多這樣的大型鮟鱇魚,還有別的會發光的魚類,卻都不及珠寶的光。

    “宮燈”帶來的一大片光將白涯所在的地方照亮。他屏住氣,將自己牢牢貼在某個水晶碑上,就好像他屬於衆多“死者”之一。他很擔心這條魚或是龍借這樣的光發現自己,不過目前似乎沒有。他必須要小心任何掠過的光。

    簡直像刺客入府行刺,躲着牆內屋外的守衛似的。

    光消失了,鮟鱇魚慢慢遊遠。但此時的白涯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因爲光沒持續太久,也不是很亮,他的注意重心也都在自己身上。所以那種不適感,沒能讓他在第一時間察覺,以至於等光消失後,他不知道爲何自己會忽然涌現一種難以名狀的恐懼。

    奇怪的恐懼。

    白涯沒有想下去。當下離開這片“墳場”纔是正事。不過究竟從哪裏才能離開呢?他是被強烈的漩渦帶來的,難不成是……上面?這可太冒險了。他可從未接觸到這片黑暗裏的“天花板”,它幾乎高得無窮無盡,也沒有任何光從上方傾瀉。

    他忽然感到,雖然這裏真的很冷,腰側卻有些溫熱。而這邊不是夾着硨磲的那側。

    想到這兒,又是一條巨大的鮟鱇魚遊了過來。他故技重施,抱緊了硨磲躺在一處縫隙間一動不動,眼睛也不敢眨。這次的魚沒有之前那條大,光也不如那隻強,所點亮的區域更小了,也更模糊。但就在此刻,白涯忽然意識到自己之前那莫名的恐懼從何而來。與此同時,那恐懼本身——觸電般的全身性刺痛與暫時的麻痹、僵硬,在瞬間支配了他的全身。

    所有的鮫人都在看他,所有人。

    那不是錯覺,白涯十分確定。不過嚴格來說,並不是“看”,不是注視,而是面向。所有被封印在水晶裏的鮫人都朝着他,儘管他們的視線都各不相同。白涯不是沒有預感,但那時他並沒有在乎。第一次他注意到周遭的事物,弄清這些水晶棺裏是什麼時,他們都朝着中間,朝着自己所處的那個位置。那時,他就在雕塑的下方。所以,即使已經離開了很久,在第一隻鮟鱇魚遊過時,它們依然朝着他沒能引起白涯的重視,因爲他第一次見到時的場景就是那樣的,只是與常識的出入爲他的潛意識裏注入了一絲不安。當下,他完全弄明白了異常之所在,便被驚嚇得說不出話來。

    絕對黑暗的世界裏,無數個不知死活的生物面朝着你的方向。明着暗着都跟隨着你。

    他努力讓自己頭腦保持清醒,些許的睏倦蕩然無存。雖然思維還算冷靜,可身體已經直挺挺地躺在這兒,動也沒法動彈。那身後……他僵硬地扭過頭,正對上一張慘白的人面。他心中一個激靈,大腦卻空白一片。但至少它們是死的——暫時,他還不需要在第一時間抽出刀來,破壞它們,並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對了,鮫人們說過,水晶並不是通透的……所以他們可能是被反射出來的影子,或他們的確被封印在裏面,但受到特殊的靈力或是磁場——總之是環境使然的力量影響,以至於從其他方向看過去,他們都彷彿只有這一個平面似的。

    也可能……是珠寶的原因?趣讀

    白涯的手似乎能動了。他將硨磲挪到前胸來,困惑地看着它,視線似乎要穿透這層厚重的貝殼,落在裏面的珠子上。之前水晶棺裏的影像都朝着雕塑的方向,會不會就是因爲,他們僅僅是面對着寶珠的方向罷了?

    想到這兒,他心裏輕鬆了一些,但也沒好到哪兒去。

    他覺得腰側的位置更熱了,甚至有些燙。驚悸的情緒慢慢褪去,對溫度的敏銳又重回這副身軀。隔着綃衣,他從懷裏掏出了那件熱源。

    雖然看不見,但白涯知道,那是折木玉的腰牌——屬於歌沉國失蹤的駙馬。他已經忘記這件事了!若能回去,他興許還可以找那些鮫人問問。但現在他有太多問題了,卻一個答案也討不到。此刻,保命纔是要緊的事。

    可它爲什麼會發熱?

    深海的折木玉發出微光,很弱,但有些像鍛造中的鐵塊。隔着綃衣,它散發着微不可見的淡紫色。但這點光芒是不足點亮前路,作爲指引的。何況,光在這裏也並不安全。

    白涯重新整理了一下情緒,再度向前。他夾着硨磲的手臂還夾着封魔刃,另一隻手捏着那塊折木玉的腰牌。當他向前幾步,準備將腰牌收起來的時候,他發現,腰牌的光芒似乎明亮了些。雖然並不強烈,但它的確發生了變化。若用鍛造的鐵來比喻,大約,是那一瞬間被錘得更亮,且亮度不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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