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一百九十一回:無磷無緇
    刀尖撥撩霧氣,劃出一片柔光。刀刃覆上一層光焰,極亮,極純。以白涯爲中心的地面突然皸裂,有什麼東西在土地下挖掘似的,連成了一個特別的圖形。這圖每個人都認識,是拼接而成的陰陽兩魚。君傲顏和她的父親都後退了些,生怕踩到它。

    白涯憑空舞刀,就像是平時練劍一樣,不需要任何目標。過去,他大約是不喜歡這些“花拳繡腿”的,不曾想有一天竟需要憑此保命,也是諷刺。

    他感覺有一股暖流在手中與刀間縈繞,像是攥住了什麼有生命之物的脈搏。

    這就是水無君說過的陰陽之“理”嗎?

    恐怕他過去從未領悟過,也從未發揮出陰陽雙刀真正的力量。

    祈煥感到指尖發麻。他彈了多久自己也不知道,只是隱隱覺得,現在已經能比較熟練地跟着柳聲寒的節奏走了。但他以前可不總是在彈琴,至少指尖是沒太多繭的,有的位置也不對。他微微睜開眼,想知道現在究竟是怎樣的情況。

    祈煥微怔,立刻被聲寒瞪了一眼,只是停下了一瞬的手便馬上繼續彈奏起來。

    他發現,不知何時他們已經到了一個他不曾見過的地方。這裏是某種結界嗎?他並不能確定,只知道眼前的一切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看不到自己所坐着的高牆——但他的確能感覺到腿下有固體,只是看不到罷了。他也看不到其他任何人,只有柳聲寒似是飄浮一樣懸停在他的旁邊。她的身邊掠過藍綠色的流光,大概是某種靈力流。

    “這是……”

    “是音域。”她簡單地回答,“我們所能構建的最簡陋的法陣了……也不知能不能成。”

    正說着,眼前的光芒忽然凝聚到一點上,逐漸擴散,成型,直至形成了一個似是半透明的身影出來。祈煥一愣,但手上還堅持彈奏着。眼前的一幕讓指尖的痛覺也暫時被忽略了。

    他看到一個美麗的女人。

    青白的長髮像初冬的第一場雪,鮮紅的羅裙像盛夏的第一朵花。似寒似暖,似是而非。他不確定這是真實存在的人,還是幻象一場。畢竟人間怎麼會有這樣面容精緻的女子呢?可若單說模樣就太膚淺了,她就只是站在那兒,不用做任何動作、任何表情,周身散發的力量能讓不論男女老少都爲之停留,只爲多在那寬宏的光裏多沐浴一刻恩澤。就連江湖上最好的匠人,也鏤刻不出她十分之一的柔情來。

    祈煥不曾聽過柳聲寒那一段很長的比喻——她很少用什麼修辭來形容什麼。即使如此,他也有了一個猜測。莫非……

    “朽月君……”如月君哀愁地望着她,但眼裏多少有幾分慶幸,“還好,能聯絡到你。你現在可有要務在身?”

    “啊您是紅玄青女?就是、就是那位神女?”

    祈煥也是自詡見過世面的人,也不至於話說的太不利索,但他多少有些緊張。這一緊張吧,手下的節奏又有些亂了。圍繞着兩位六道無常的流光變得無序了,柳聲寒有些慌了,他立刻重新調整手上的動作。太險了,差點兒功虧一簣。

    青女搖了搖頭:“你這裏的事更要緊。告訴我,你們需要我做什麼?”

    “這把琴……太過古老,是我們那個時候的構造。它只有五根弦,你會彈麼?這孩子所掌握的技力有限,大約是無法完全駕馭這把琴了。關於它,你瞭解多少?”

    青女立刻靠近了些,仔細打量着這把珍惜的琴。她微微皺起眉,表示困惑:

    “關於它,我誠然也知之甚少,只是

    和所有人一樣聽過那些不着邊際的傳說。若真有死人復生,我們是一定知道的。所以……究竟是誰將它造出來,又放在這兒,仍是個謎團。這個問題不能得以解決,也無從分析它該如何使用,有什麼力量。但我能感覺到,這把琴最好不要由人類來彈奏。妖異不能直接碰觸它,因爲它具有與妖氣相抗的神力——因而人最好也不要貿然使用,它會吸走人的壽命。”

    “……我就說它折壽。”

    “安心,偶爾奏之,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但你若要將它的神力激發出來——恐怕還是由六道無常來做,是最有利的。”

    柳聲寒苦笑着說:“我有幾斤幾兩,你是知道的。但現在也不可能請你過來……我也不希望你過來。”

    青女思忖再三,心生一計。

    兩人看到,青女的幻影將雙手憑空撫過眼前,忽然空氣間綻出霜雪,一把美麗的七絃琴出現在他們眼前。琴身的胎有些發紅,似是血和的,上面閃爍着綿密亮麗的珠光,大概上的是八寶胎。琴上出了冰紋斷,金子打的琴徽一看便價格不菲。這是什麼木頭辨認起來就有些困難了。祈煥覺得,應該是青桐木,不然沒有這麼好的質感。如此華美的七絃琴,倒是與同樣美貌的神女十分相稱。

    她忽然伸出手,用紅色的指甲切斷了一排琴絃。接着,這些絲線擰成的弦交織纏繞,忽然奔着祈煥而去。他手還在琴上不敢停下,身子微微向後傾靠。其中五條弦,落在五絃琴的每一根上,與之相容,另外兩根分別落在他的左右手腕上,被埋在了皮下。

    “咦?!”他有些驚訝。雖然這有些奇怪,但並不痛。

    “法力不能維持太久。”青女說,“我會爲你們爭取更多時間。你們要平安回來。”

    “嗯。”柳聲寒點頭,“在那之前,我會找到鶯月君。”

    青女淡淡地笑了,整個人的身體忽然褪去顏色。同時,周圍所有景象都扭在一起,快速地崩潰消散。眨眼間,他們立刻重新回到了戰場之上。

    祈煥擡起手,手腕上似乎沒有什麼東西,琴身也很正常。感覺剛纔像夢似的。天很黑,但現在應該還沒到日落的時候纔對……祈煥和聲寒擡起頭,發現天空中有一片巨大的、黑壓壓的雲。這雲的形狀並不規則,與純白的雲界限分明。它們纏在一起,尚未成形。

    祈煥又朝牆下看,白涯正拎着刀擡頭看他。

    “喲……”祈煥挑起眉,“我怎麼覺得,你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樣。”

    “有嗎?”白涯一臉不明所以。

    但祈煥說的沒錯,他的確有些不同,只是變化微乎其微。他的刀上鍍了一層奇異的光,形態又有些像是火焰在燃燒,但十分緩慢。刀掠過的地方,還會拖出長長的光的軌跡,很久纔會消失。黑色的刀能劃出刺眼的白光,而白色的刀,竟然能展現出墨一樣的漆黑。

    白涯身上也有這種光焰,他周身都被這奇怪的現象籠罩。儘管面前的敵人——全部的敵人,都像是定身一樣死死被釘在原地,還保持着向前的動作,但白涯並沒有表現出疲憊,或是經歷一場惡戰後纏繞了一身血腥。這些都沒有,反而看起來有種輕鬆又幹淨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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