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好人平安 >第二百三十一章 大姨媽
    上次採訪,呂菲菲只是當做社會熱點來做,沒有太上心,這回則不同,她準備做個系列節目,要一魚多喫,所以要徐徐圖之。

    在KTV,呂菲菲對王栓有了更加深入的瞭解,一個規劃的雛形漸漸明晰起來,可是以她的資源,想達成所願還是有些困難。

    呂菲菲又做了兩期節目來進行預熱,作爲一個資深編導,她極其擅長用節目挑動市民階層的心情,家長裏短,柴米油鹽,姑嫂婆媳,不倫之戀,王栓的家庭比較特殊,是在城市務工的農村人,中國是個二元制的社會,城市和農村有時候就像兩個世界,但王栓這樣一個女孩子的命運,卻可以將城鄉人民的同情心連在一起。

    節目是寫實拍攝,主持人不出鏡,只有後期畫外音,與上次短短一分鐘的新聞報道不同的是,這兩期節目的時長都在四十分鐘,第一期是採訪王栓的家庭,爲了節目效果,王栓也被請來,當然她的安全是有足夠保證的,有電視臺的記者在,彭育紅和彭虎不敢造次。

    王栓天生不怕鏡頭,她落落大方,引導着攝影機拍攝自己的“家”,用簾子拉起來的小隔間,陰冷潮溼,四處漏風,樸素的印花牀單,薄薄的被子,還有一部小收音機,就是少女的全部財產。

    “我就睡這兒,休息的時候聽聽收音機。”王栓坐在牀鋪上,一縷陽光灑在她的側臉上,少女光潔俊秀的臉蛋上絨毛依稀可見,攝影師趕緊讓她別動,拉近鏡頭,來了個特寫,這個鏡頭在播出後效果極佳,刺激了大批師奶和直男們脆弱的同情心。

    王栓又在鏡頭前表演了一下和麪的技術,嫺熟無比,乾脆利落,很有些“女食神”的味道。

    節目不單單拍攝王栓一個人,她的家人也要入鏡,編導不做任何要求,就要拍攝最原汁原味的一幕,但彭育紅還是換上了體面的衣服,描眉畫眼,彭虎是個沒出息的傢伙,暈鏡頭,站在攝影機面前手腳都是僵硬的,而老王則相對淡定,依然出去打牌,女兒和麪,當爹的打牌,這兩個鏡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拍攝過程很辛苦,從白天拍到晚上,休息的時候,彭育紅趁機勸說王栓,一番花言巧語自然騙不了女兒,呂菲菲衝攝影師使了個眼色,後者悄悄開鏡,將這一幕錄了下來。

    彭育紅說的很實在,將來這個家是你們的,咱們努力幹,在城市站住腳,賺夠錢回鄉蓋樓,再買個車,你倆的孩子,我和你爸幫着帶,女孩子,就該聽話,老老實實過日子,千萬別跟那些大學生學歪了。

    王栓眼睛盯着鞋子,不反駁,不迴應,臨走的時候,她把鏡框和收音機也帶走了。

    ……

    第二個節目,是在大學校園裏完成的,同樣是完整的一天,少女王栓住在食堂宿舍,早上五點起牀做工,整潔的工作臺,白色的工作服,依然是炸油條的一套流程,但衛生條件更好,工作結束之後,王栓換了衣服,徜徉在大學校園中,遠處的虛影是大學生們在球場上矯健的身姿,少女看向那些同齡人,眼中充滿憧憬。

    呂菲菲下了大力氣,親自上陣進行剪輯,還配上了各種煽情的音樂,節目分上下兩期,名字就叫《少女王栓》,第一期播出之後,效果極佳,呂菲菲成功的調動了觀衆的情緒,甚至有很多年齡大的觀衆打電話,寫平信到電視臺,要求捐款給王栓,或者贊助她讀大學,臺領導也知曉了此事,把呂菲菲叫到辦公室表揚了一番,呂菲菲趁機提出要求,要大演播廳,要臺裏給資源。

    下期節目播出時,收視率極高,爲現場調解打下了基礎,百萬觀衆翹首以待,等着看現場直播。

    江東臺在全國省級衛視中排名中流,近江臺是市臺,在全國範圍內排不上號,但是在本地收視率還是很紮實的,呂菲菲爲了這一期節目,做足了功課,終於到了直播的日子,她有些忐忑,因爲這是真直播,雖然有計劃,但“演員”手上沒有劇本,這樣才能保證效果,因爲再純屬的表演,也不及真實的反應打動人心。

    這是近江臺一個新節目,名字取好了,叫做“大姨媽”,上海有個老孃舅,近江就來個大姨媽,大姨媽象徵着熱情爽朗,掏心掏肺直腸子的女性長輩,是有着一番深意的,現場也確實請了五位五十歲以上的阿姨充當嘉賓。

    現場直播必須熱鬧纔行,熱鬧就得人多,江大學生是最好的啦啦隊,他們既是現場觀衆,也是王栓的親友團,彭育紅一方勢單力薄,但絲毫無懼,他們有一種迷之自信,不管今天調解的結果如何,王栓是肯定得回家過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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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p;爲了參加節目,三個人都穿上喝茶的新衣服,老王是一身老款的三粒扣西裝,裏面籠着兩件毛衣和一件衛衣,演播廳裏溫度高,他很是不適,但爲了風度還不捨得脫下西裝,彭育紅穿了玫紅色的呢子外套,裏面是大紅色的毛衣,喜慶的如同二婚,彭虎則是一身嶄新的耐克運動服,順便還理了個發,但是不管怎麼捯飭,氣質依然貼着地板。

    節目開始,雙方登場,王栓坐在右邊,彭育紅三人坐在左邊,主持人居中,臺下是幾百名觀衆,光攝影機就有三四臺,呂菲菲化了淡妝,侃侃而談,先將前情介紹一下,大屏幕上播放上兩期節目的片段,以便讓新加入的觀衆迅速進入劇情。

    很快戲肉就來了,呂菲菲讓雙方闡述立場,每個人都要發言,彭育紅顯然是做了一番功課的,她的發言感情真摯,邏輯縝密,她說我們農村人最明白學習的重要性,比你們城裏人還懂得這一點。

    “那我舉例,我也是上過高中的,成績還不錯,論起來,比同齡的城裏人分數還高些,可是在預考這一關我就被刷下來了,我連進真正的考場的資格都沒有,有和我一樣沒過關的同學,一年年的復讀,最長的一個,復讀了六年,終於考上師範了,回來分配到縣中學當老師,喫戶口糧,旱澇保收,我就不行,家裏只有三分地,一年下來,交完各種提留,喫飯都不夠,只能出去打工,所以說,孩子只要學習好,哪怕砸鍋賣鐵,哪怕賣血,這個學也得上。”

    這發言與她的後媽人設截然不同,觀衆們本來憋着一股勁想噴她呢,聽了這番話都迷糊了,這裏面或許還有什麼隱情吧。

    “栓栓這孩子學習不行,門門考不及格,就不是上學的料。”老王很適時的補了一刀。

    主持人並沒有詢問王栓本人,而是連線黃臺縣,找王栓的班主任詢問情況,演播大廳裏迴響着電話接通的聲音,班主任似乎已經忘了王栓這個孩子,經主持人提醒後纔想起來,他說王栓的學習成績確實不理想,但這並不是孩子的錯,鄉下學校條件有限,留守兒童問題多多……

    班主任多餘的囉嗦屬於甩鍋,主持人結束了通話,至少大家都明白了一點,王栓確實學習成績不咋地,上大學這條路不適合她。

    彭育紅繼續發言,暢想她給王栓制定的生活藍圖,嫁給“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彭虎,趁着父母還不老能幫着帶孩子,夫妻二人在城市打拼,這是很多進城務工人員走的路,也是被驗證過的最穩妥的道路。

    “在大學食堂打工,一個月才能掙幾個錢?”彭育紅還主動出擊,“最多兩三千吧,跟人家打工,哪有自己當老闆來的舒坦,別看俺們住的不好,掙的錢可不少,幹早點是勤行,懶人來不了,能喫苦就能掙錢,俺一家人忙乎一個月,能掙這個數。”

    說着,她伸出五根手指,代表五萬,現場觀衆有不少人倒吸冷氣,呂菲菲卻暗自開心,這就是沒有劇本的好處,連自己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在大衆心理中,進城務工的農民似乎應該掙扎在溫飽線上,沒想到人家掙得比白領還多。

    觀衆席上一陣竊竊私語,很多人的立場發生了改變,本來他們認爲應該讓王栓去讀大學才符合政治正確,但是他們能想到的,彭育紅也想到了,而且把路堵死了,上學,創業,都不如留在家裏最穩妥。

    呂菲菲說:“現在我們聽聽父親的意見。”

    老王不善言辭,沒有長篇大論,而是直接打親情牌。

    “栓栓,回家吧,你不想這麼快嫁人,就過兩年再說。”

    “讓我們聽聽哥哥怎麼說,哦,不但是哥哥,還是未婚夫。”呂菲菲把話筒交給彭虎。

    彭虎早就練好了臺詞,“栓栓,沒人逼你,其實我也不想那麼早結婚,我還想出去闖蕩呢。”

    臺下一陣鬨笑,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發展,沒有惡毒的後媽,無情的生父,猥瑣的哥哥,他們看到的是勤勞樸實的一家人。

    但這個效果不是呂菲菲想要的,節目必須勁爆激烈纔好,溫情脈脈是拿不住收視率的。

    正方發言結束,該王栓說話了。

    她平靜的拿起話筒:“上學的時候,老師經常罵我,因爲我考不好,我不愛學習,覺得上學特別累,嚮往不上學的日子,後來我輟學了,幫家裏幹活,每天早上四點起來炸油條,比上學的時候還累,我經常在心裏對比,到底是上學累,還是幹活累,後來我終於明白,不快樂纔是最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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