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貴女易蘇 >第三十六章 竹馬
    “請你的,不要錢。下次再要出來,把刀鞘放在牆上,我看見了,就在下頭等你。不準亂跑。我進宮當值了,你回家去。”</p>

    易蘇嘴裏叼着肉串,揹着重劍,還抱着沉甸甸的刀鞘,踩着他的肩膀爬上牆,還是一頭霧水,“爲什麼?”</p>

    靳祁在牆下仰頭看着她,啼笑皆非地搖搖頭,“笨蛋。長安人販子多,最愛拐你這種笨雞蛋去酒樓炒韭黃,知道了?”</p>

    易蘇那時對長安的事都不甚明白,雖然知道靳祁在糊弄自己,但也多留了個心眼,屁顛屁顛去找易慈玉旁敲側擊。</p>

    易慈玉兇巴巴地說“你爹打仗燒人燒錢,你哥哥到處奔走要錢要兵,我們易家在外頭得罪多少人,你有沒有數?”</p>

    易蘇這纔開始漸漸瞭解長安的暗流涌動,才明白倘若自己成了人刀下魚肉,對易家而言會有多大的不利。那之後她就經常在牆下蹲着拔草玩,等到靳祁在外頭叫“笨蛋”,她才爬上牆去。</p>

    靳祁笑話她“笨手笨腳。”</p>

    易蘇對自己的身手心裏有數,在全長安的女子裏至少數得上探花,遠遠不是“笨手笨腳”,所以一點也不在意,昂頭闊步地走,又趁靳祁不注意,溜半條衚衕去買酒,被靳祁拽着後領子拖走,“你纔多大,喝什麼酒?”</p>

    她抗議“我能喝三壇梨花釀!”</p>

    塞外的梨花釀是出名的烈酒,長安人幾乎只聽說過,沒幾個人敢碰。靳祁氣得笑了,伸出個手指頭尖,給她看指甲蓋,“這麼大的罈子?”</p>

    易蘇哼的一聲,衝他做個鬼臉,又跑回去買酒。靳祁怕她發酒瘋,提心吊膽地等着,結果一壺下肚,易蘇砸了咂嘴,十分遺憾,評價道“糖水。”</p>

    那天正是中秋,離易蘇初初碰到靳祁的那年已經過去了很久,靳祁剛封了灃衢王,在宮外建府,用不着再去宮裏看臉色。易家正要開宴席,易蘇玩到了夜裏就要回,坐在牆上,轉身問他“小王爺,今年你去哪裏過節?”</p>

    靳祁抱臂看着她。溫潤月光下,那副犀利的五官似乎都披掛了無盡的寂寥溫柔,笑起來更是如光一撞,指了指臉頰,“花臉貓。”</p>

    易蘇忙擡手去擦,果然臉上沾着牆灰。易慈玉知道她常跑出去,沒少審她,不過一直沒審出來她出門的路子。她趕忙擦了,吐吐舌頭,跳下牆去。</p>

    易家是世代簪纓的大族,中秋這種日子,族人總是到得格外齊。一大家子跪着領了宮宴上皇帝御賜的菜餚,易蘇又被易付銘拎着,挨個拜會長輩。</p>

    她那時一張小小的臉生得雪團團,個子卻高挑,四肢修長灑落,七叔伯道“小姑娘打小習武,個子自然會高,這是將軍的功勞。”</p>

    易付銘笑道“什麼小姑娘,我看是隻潑皮猴子,費衣裳費鞋子,哥哥的軍餉都被她玩光了。”</p>

    易蘇低頭喫點心,不說話。</p>

    十九舅母有些擔憂的樣子,細長的手指摹畫了易蘇悠長的眉痕,“小易蘇啊……是個大美人胚子。”</p>

    易付銘一下子退了笑意,拍一下易蘇的後腦勺,叫她去跟表姐妹們玩。</p>

    後來易蘇才知道,那時候平帝對易武錚的猜忌已經極重,易武錚在外堪稱功高蓋主,又沒有一個把柄在平帝手中,被朝廷上的人別有用心地一說、一擺弄,是個無可辯駁的“逆賊”苗子,加上已有近兩年敗績,更是水深火熱。易家人人自危,卻又束手無策,正是十九舅母第一個提出來送易蘇進宮。</p>

    平帝昏庸,被這樣盤算的忠臣良將不止易家,送女兒進宮的也不止一家。</p>

    然而,宮裏的朱皇貴妃早年是平帝從兄長的內院搶來的女人,仗着那份轟轟烈烈的情意,雖然面上一碗水端平,很愛爲平帝“栽培”漂亮女人似的,但暗地裏卻把平帝身邊管得極嚴,沒人能近得了平帝的身。35xs</p>

    不過,大約平帝真的喜歡搶來的女人,後來只有韋家的兒媳婦躋身平帝身側,還拿了黃銅剪子行刺——那是後話。</p>

    那時易蘇不懂這些,只琢磨着靳祁那隻大老虎今年是一個人過節,大概很寂寞。</p>

    她在表姐妹們身邊苦苦捱到了月上中天,衆人都睡了,她從牀底摸出一壺藏了好幾年的寶貝梨花釀來,偷偷摸摸地翻了牆。</p>

    灃衢王府在城南,她聽靳祁說過位置,摸黑溜了過去。王府門外自然警衛森嚴,她大大咧咧地繞到院外翻了牆,輕巧落地,“喂——”</p>

    話音未落,頸上一涼,鋒利的冷刃貼着脖子壓了壓,“什麼人?”</p>

    她眨了眨眼,這纔看見王府院中燈火通明,水曲裏漂着蓮花燈,琉璃燈滿廊輕晃,橫七豎八的全是人——靳祁的客人。有文弱的公子,有虯髯的大漢,有黑衣的劍客,還有簪花的士女,還有吹笛的伎女。</p>

    原來這廝交遊廣泛,如此廣泛。</p>

    場中人都看着她,歪坐在花船上的靳祁也怔怔看着她。易蘇抱着那壇酒,氣得又想跺腳又不想跺腳,臉都憋紅了,靳祁終於反應過來,一把推開膝上的酒案站起來,“白賓!”</p>

    他動作有些亂,弄得酒案上的佛手瓜、金柚子和青銅酒盞一股腦掉進水裏,咕咕咚咚沉下去。白賓聞言鬆了手,衆人輕舒一口氣。</p>

    可靳祁還在原地站着,很驚訝地看着易蘇,好像她不該在這裏似的。</p>

    當然,本來她確實不該在這裏。</p>

    尤其不該穿着亂七八糟的夜行衣在這裏,衣角下還露出半幅中衣袍角。也沒有偷一點易慈玉的胭脂,更沒有簪一支小花……</p>

    易蘇只覺一股無名火刮起來,抱着酒罈就走。</p>

    簪花的女人掩口輕笑。她的聲音不年輕了,但很嬌媚,一個字裏能擠出一池子春水。大概她推了靳祁一把“小王爺,快追呀。”</p>

    但是易蘇一路出了王府大門,靳祁也沒有追上來。</p>

    易蘇抱着酒罈跑了半座長安城,覺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了,隨便拐了一道小巷,靠着牆蹲下,蹲了一會,索性坐下了,揉了揉臉,不知道自己在發什麼瘋。</p>

    又過了一會,她把臉埋進膝蓋裏,不想知道自己一臉沮喪。她原來一點都不瞭解靳祁。他是金吾衛,又是風頭正盛的小王爺,連皇帝都對他另眼相看,他自己更有擁簇無數,他怎麼可能像她想的那樣孤獨寂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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