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小鎮鐵匠 >第五章 秋收冬藏
    立秋之後,暑氣不退反而變本加厲。

    韓慶餘光着膀子坐在院裏,一手拿把扇子忽扇也順便攆攆蚊子,另一隻手揪着薄荷葉子在腿上擦着,微涼的清香沁人心脾。

    “慶餘,你不跟爹去河裏洗洗”韓國富脖子裏搭條毛巾從屋裏出來。

    “不去,我一會兒在家衝一下就好。”他十歲之後就不去沙河裏洗澡了,晚上也不行,男男女女雖隔着很遠,但他實在不願聽大人們嬉笑的葷話。

    韓國富抓一把洗衣粉,哼着小曲出門了。

    蛐蛐和毛蚰蜒交替唱着夜曲,牆頭上的眉豆藤微微顫了顫,多開出幾朵淡紫色花來。牆根下的指甲花開得濃豔,灼紅覆蓋住青葉,一株一株的小花樹似的。

    母親在壓井旁的水泥板上搗着混和了食鹽的指甲花,這是她一年中唯一爲自己做的變美的事情包紅指甲。將碎指甲花攤薄在指甲蓋上,用眉豆葉子嚴絲合縫的包住指頭,再用棉線一圈一圈繫上,經過一夜的磨合,第二天早上就有了似從肉里長出來的亮紅。左鄰右舍的婦女碰到一起時,還會專門拿紅指甲討論一番,這距離都能拉近不少。

    “慶餘,要不要來點兒”韓林氏把碎花弄到一片葉子上,端着在兒子身邊坐下。

    “不要,我是男孩子,開學被同學看見會笑話的。”韓慶餘擺手又搖頭,他可不想被人嘲笑將來怕老婆。

    “看你那樣兒給媽把棉線拿來。你小時候一見我染就又哭又鬧的非要摻和一腳,唉時間真快,一轉眼成男子漢了”

    韓慶餘搖着扇子忙鑽進屋裏,最怕母親說起他小時候的傻事,端了針線筐出來道:“媽,我給你係吧。”

    “好啊,以前都是你姐姐我們倆互幫互助的,以後啊,她就忙起來了,沒有假期了。”韓林氏伸出包好的手指,等着兒子綁線。

    韓慶餘聽出母親話外之意,但仍裝做不懂,“媽,我要是上了高中,誰還給你們讀信啊”

    “高中那不是很近,我去看你,還是你給我讀嘛。”韓林氏一臉慈愛的望着兒子,“慶餘,你也好好念,你爹正攢着你上大學的學費呢。”

    韓慶餘嗯了一聲,專心致志的綁着棉線,一圈繞一圈,稍微用力就會把葉子勒破,“媽,緊了你說啊。”

    “哎,不緊,正合適。”

    韓慶餘頂着烈日跑到鎮上的郵局,用昨天買冰棍剩下的兩毛錢買了張郵票,仔仔細細貼好,投進了綠色掉漆的郵筒裏。

    明日開學,就是初三了,學習任務也會繁重起來,不能再頻繁與三姐通信了。他斟酌了許久,才定下這一稿的內容,希望三姐不要誤會纔好。

    他踢着石子,躲進陰影裏。打工原來是那樣辛苦的事情,刺鼻的皮革味道、人聲和機器聲混雜在一起、定時定量,有着比老師和父母訓斥更厲害的懲戒扣工資。

    三姐說她後悔沒有繼續唸書,很怕以後就會在工廠裏待一輩子了,再也沒有機會做別的事,勸他一定要好好學習,將來不受這些苦

    他都默默記在心裏,對於新生事物產生了一絲怯意,偶爾會感到無力,生在這樣的小鎮裏,連百里之外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更不用說外面發生了的變化。家裏的黑白電視只能收到幾個附近的縣臺,內容不外乎戲曲、賣藥廣告和生活劇,想知道什麼都沒有途徑。

    唉

    想起他枕頭下的那本文學雜誌,是他謊稱弄丟賠了同學的錢才留下的。是在縣城買來的,日期是去年十月份。他翻了無數遍,驚歎上面的一篇篇文章竟然大部分出自於同齡人之手,越看越自卑,甚至燃起淺淺的焦慮和迷茫。

    未來,到底會怎樣呢

    羊倌鎮進入收秋狀態,人們幹勁十足,牛車來來去去。不過短短兩三天,田裏已倒了一片,金黃變成了枯灰。

    韓國富關上鐵匠鋪的鐵門,揹着手踱到鎮子倚靠的山腰間,望着山腳下繁忙的景象,長嘆口氣找了塊石頭坐下,揉揉兩隻耳朵,鏘鏘的捶擊聲仍不絕於耳。

    倒伏成片的枯黃裏有幾處稍顯青翠的長方塊,那是他家的莊稼地。因爲一開始草長得瘋蓋過了莊稼苗,後來不得已又重新補種,整整比別人家晚了半個多月。

    今年這秋季收成指望不上了,交公糧只能靠着餘糧湊了。

    他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又在腳邊的草叢裏揪了幾根枯蒿葉子,卷巴卷巴點着“滋滋”地抽起來。

    “老韓”

    韓國富扭頭,忙把卷煙摁滅,“老張,你家這山坡上不是沒地嗎”

    張二寶取下草帽,用肩上發灰的毛巾擦擦脖子裏的汗,“這不是怕地裏種的收成少,把閒置的小片給接過來種了。”

    “那收成怎麼樣啊”

    “別提了,是最費功夫的,一有空就扎地裏薅草,多少遍都記不清了。再說三四塊合一起還不到二畝地,出力不少,要不是想着能收點芝麻和荊芥子兒賣點兒高價,真是不值得要。”張二寶雖嘴上埋怨,但眼裏的光卻是精亮。大家都靠力氣掙錢,勤勞致富嘛,他沒有別的本事,不靠地,天上除了會下雨也不會掉錢糧啊。

    韓國富附和一聲,眯縫着眼睛望着天邊,沒有再說話。

    老張卷好一根紙菸遞過去,“還有點兒菸絲,抽一個”

    “你抽,你抽,我這嘴裏的紙味還沒散去。”韓國富推脫。

    老張咧嘴無聲笑笑,點着了火,“慶餘明年就要考高中了吧”

    “嗯。”

    “以後啊,用錢的地方多着呢。你坐啊,我接着整去。”老張叼着菸捲下了地。

    韓國富看着老張的背影,卷得一邊高一邊低的褲管慢慢隱在了齊膝的荒草中。

    十月底,西伯利亞寒流穿過重山峻嶺衝到了小鎮上,一夜之間,北風颳來了冷冽,人們紛紛翻出打了補丁的棉衣換上,又開始了漫長而悠閒的冬季時光。

    韓慶餘一早就被韓林氏嘮叨着穿上了棉衣,匆匆喝了幾口稀飯,舀一勺辣椒醬抹到饃上,喫着就出了竈房。

    “慶餘,你着急幹嘛去今兒是週六。”韓林氏忙喚住他,怕他喫進肚中涼氣。“喫完再出去。”

    “媽,我得去上課去。從今往後改成單休了,要準備期末考和中招考試。”韓慶餘嘴裏嚼着食物,神色慌張。

    “呀你這孩子不早說我早點兒叫你”

    “走了走了。”韓慶餘撒腿跑了。

    “這孩子”韓林氏自言自語了一聲,坐在竈堂旁邊,從兜裏掏出封信來,盯着信封上“韓慶文”三個字出了會兒神,嘆口氣又裝了起來。

    女大不中留,兒大不由娘。能管的越來越少了。

    兒子那些信,他不願意講,那就先藏着吧,總有一天,他會大方的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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