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狗臥在門口的亮光裏，時不時回望一眼燒火的女主人。竈膛裏的木柴噼啪作響，鍋蓋邊上騰起氤氳的蒸汽，空氣中飄散着隱隱的饃香。
韓林氏將木柴往裏推推，起身去堂屋看了看時間，還有七八分鐘就可以停火起鍋了。她習慣性的在圍裙上擦擦手，微微嘆口氣，輕輕敲響兒子的門，“慶餘慶餘”
裏面沒有迴應。
她放下手，讓他睡吧。但走了兩步之後又折返了回去，冬天夜長，他回來只吃了一塊油餅，半夜會餓的。
“慶餘”她推了推門，沒拴。
悄麼聲的推開，摸到燈繩兒開了燈。牀上的人蒙着頭，睡得正熟，對於響動根本沒有絲毫髮覺。
韓林氏一下就溼了眼眶，他嘴上沒有說累，但天天晚上回來喫兩口飯倒頭就睡
唉
用衣袖擦擦眼角，拍拍被子，“慶餘，起來喫飯了。新蒸的饃，配着我下午搗的辣椒花生醬，起來喫一口”
被子下的人動了動，似是反應了一會兒，撩開被子揉了揉眼睛，啞着嗓子問道：“爹回來了沒”
“沒呢，咱們先喫。竈膛裏有炭火，給他留鍋裏。快起啊，我去把大柴退了啊。”
“好。”韓慶餘應一聲，又閉上了眼睛。
“別再睡着了，喫飽再睡，不然夜裏冷。”韓林氏走到門口又回頭叮囑一句。
韓慶餘迷迷糊糊中被驚了一下，眯着眼睛坐起來，“知道了，知道了。”打個大大的哈欠，披上衣服。
要不是肚子咕嚕叫，他纔不起來呢。
這幾天太累了，街上趕集的人多得跟今年都撿了大錢似的，一個個都大包小包的買，連他們家的傢伙什兒也特好
賺錢的事兒誰都高興，可苦了他這兩條缺乏鍛鍊的腿了。
整整一個學期，除了體育課，其他時候一次步都沒跑過。唉果然是你走過的路都體現在身體裏。
“慶餘，饃撿出來了啊，還蒸了幾個芋頭”
“好，來了，來了。”他翻身下了地。
韓林氏坐在竈膛邊織着毛衣，韓國富在一旁邊洗腳邊剔牙，嘴裏嘖嘖有聲。
“這家芋頭不怎麼面啊，以前街西頭那一家的喫一口都噎人。”
“慶餘喜歡喫軟爛的，說沾着白糖是絕配。你就湊合喫兩口，還說什麼。”韓林氏斜睨他一眼，“老韓，這幾天鋪子裏挺忙吧。”
韓國富心中警鈴大響，孩兒他娘叫“老韓”的時候一般都是些嚴重的情況，他思前想後，最近這段時間自己也沒幹什麼怪事，她不讓在家裏抽菸，他飯後睡前都是在大門外抽的嘛，難道是兒子嫌自己在鋪子裏抽得太兇嗆着了
“誒發什麼癔症啊跟你說話呢。”韓林氏拿毛衣針戳戳他的胳膊，這人，還遊開了
“哦，哦，忙。”韓國富回過神忙一通匯報，“這不都臘月初十了，前幾天又一直下雪，都怕年關東西看天漲價，趁着這兩天有路眼兒抓緊辦年貨呢。客人比平時多了些，不過兒子表現得特別好，有模有樣的，老張他們幾個還誇呢，說”
“啊”韓國富一愣，他還有長篇讚美之詞設講出來呢，這又來一句怪不得，到底哪裏怪嘛
韓林氏把毛線放在一邊，表情嚴肅道：“他爹啊，我想着慶餘能不能休息兩天，你這兩天就先不打東西只賣貨，成不”
韓國富伸頭瞅瞅兒子黑乎乎的窗戶，“咋的慶餘說累了要休息”
“是我看他心疼。這幾天一喫完飯倒頭就睡，腳也不想洗，連電視都不看了。孩子累壞了。”
經她這麼一提醒，韓國富也似有所悟，“這倒是，一天下來咱們賣到將近五百塊錢，一把菜刀十五、一個長鋤頭二十、小鏟鐵杴十塊以內的小件，另外加上開刃、打磨毛刺、替我看火”
“你還好意思說你”韓林氏一巴掌拍他背上，埋怨起來，“那是你親兒子，只長了兩隻手兩條腿”
韓國富憨厚一笑，這麼一算，是讓孩子顧太多了。但她的埋怨再加上心底涌起的愧疚讓他嘴硬起來，“是你一開始說他是大人了嘛，要懂一些迎來送往什麼什麼的，而且”
“是我說的沒錯，可你看看把他累成什麼樣兒了你還有理了”韓林氏在他胳膊上擰了兩下。
韓國富一邊躲着一邊繼續道：“而且電視上也說了養小子就得糙一點兒，以後他得撐起兩個家呢。”總被打斷，很沒面子的呀。
“那照你這麼說，明天就讓他掄大錘或者去宰豬宰牛得了，什麼活兒髒累就讓他去幹。”
韓國富訕笑着，“你別生氣，電視上說是說，咱家是咱家是不是兒子是咱們的兒子。這樣，明天讓慶餘給我送飯，喫完我就讓他回來歇着，行不”
“這還差不多，快洗，睡不睡了”韓林氏起身摁一下韓國富的肩膀，“一會兒把鍋裏水舀乾淨啊。”
“嗯。”韓國富偷偷摸出根菸來，心裏既愧疚又欣慰。
慶餘有多累他都看在眼裏，但他就是想看看孩子能不能撐住。兩天下來，兒子身體雖然疲憊，但待客做事的態度一點兒也沒含糊。
歇歇就歇歇，他娘心疼，爹也過意不去呢。
韓慶餘提着籃子進了院子，一臉迷惑的進了竈房。韓林氏正在堂屋掃地，聽見動靜臉上一喜，算他爹誠心誠意。
“回來了，放那兒吧，一會兒我刷。”
“媽，好奇怪啊，今個兒我爹沒生爐子，說要把積壓的貨清一清，暫時用不上我了。可是這幾天生意正好，不應該多備些嗎”韓慶餘表示非常看不懂自己老子的操作，眉頭皺成了川字。
韓林氏笑笑，“讓你在家歇歇就歇歇，看看書什麼的。你爹心裏有數，啊。”
“哦。”韓慶餘回了自己屋。
一開始還端坐在椅子上看書，看着看着變成靠在牀頭，沒一會兒人就溜進被窩，書扔在一旁了。
韓林氏見他門開着，進去瞅了一眼，被子歪歪斜斜蓋在身上，胳膊和肩都露在外邊。輕輕拉拉被子蓋好，兒子在家的時間越來越少。
不知今年這一出，會不會讓他以後在家待的時間更少
小時候盼着他長大，他長大了又盼着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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