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餘,快洗洗臉,把昨天咱們酒席上的剩菜給鄰居家送去。”韓林氏聽見院裏的臉盆子響,在竈房裏交待。
韓慶餘壓着井水哈欠連天,坐車真是要命的活兒,一宿根本緩不過來,一伸胳膊帶着後背咔咔響。“媽,您剛說什麼?”
“把剩下的葷菜給對門的老爺子和前後院送去,昨個兒辦酒席你也沒趕上,咱剩不少菜呢。”韓林氏指指桌上的三個盆子,“一家一盆,去吧。”
“俺爹呢?”
“早上你姐打電話說今兒湊一同學的車回來,你爹去接了。”
“什麼同學都有車了?咱鎮上的?”
“誰知道,沒聽她說過。”
韓慶餘將三個盆子挨個瞅一遍,都混成菜湯了,“媽,這不給小榮家點嗎?”
“你這孩子,對門的和前後院不是家裏只有老人嗎?他們平日裏能將就就將就的,給他們,一熱就能吃了,啊。”韓林氏端起一個塞給兒子,“去吧,記得把盆子帶回來。”
“哦。”韓慶餘端着向門口走,吹個口哨喚上土狗。
他長這麼大,還沒有親自參加過婚禮呢。只記得小時候跟着花車跑,新娘子會撒喜糖撒一毛的硬幣,半個鎮子的人都跟着看。
一家辦喜事,百家來幫忙。小孩子湊着上前邊,能分個雞蛋呢。
“媽,咱後院以前不是張大伯家嗎?什麼時候變成兩個老人家了?而且還很面生。”韓慶餘放下盆子,洗着手問,“我一進門,沒反應過來喊啥,跟人淨打哈哈了。”
“你不常在家,自然不認得。他們搬來兩三年了,你張大伯他們一家搬到街南頭去了,買了個門面房改做生意了。”
“哦,那這房子是賣掉了?”
“賣了,當時好幾個鄉下人看中呢,好像是這家出的價高。自打修好東公路,好多靠山的村子都搬出來了,出路不好連媳婦都不好娶哩。”
韓慶餘怕又扯到自己身上,忙揉着肚子,“媽,俺爹去多大會兒了?”
韓林氏瞥兒子一眼,“餓了就先喫,別等他們。你喫完還有活要幹呢,喫吧,菜饃都在後鍋箅子上。”
韓慶餘拿碗扒了一點兒,一手端着菜夾着饃,一手拿着筷子,邊喫邊走到壓井邊,“媽,一會兒我有啥活兒?擇菜洗菜?”
韓林氏正在洗蔥和姜,摳一小塊姜遞向兒子,“喫不?”
“不喫。”韓慶餘搖搖頭,給繞着他轉圈的狗扔口饃。
韓林氏填入自己口中,“你一會兒上山前坡去弄點兒柏枝回來,等那天好用。”
“還用柏枝?山前坡哪有?”韓慶餘擰眉,他不記得哪裏有柏樹。
“你爺奶墳前就種了一鬆一柏,喫完你拿把剪刀去剪幾枝,到時候系在嫁妝上,寓意長長久久。”
“好。”
……
韓國富抱着膀子靠在摩托車上,早上起的早只穿了一件單衣有點兒涼呢。擡頭望望東邊的日頭,跟發了大霧似的,模糊不清。不是個好天氣呢。
他走到賣燒餅的窗口,“來個燒餅,來碗豆腐腦。”瞅一眼牆上的掛鐘,七點二十。
哎呀,他一拍大腿在小桌邊坐下。早上一激動,來早了,閨女說點半左右到,應該在家吃了飯來的。
太陽衝破雲層,光芒萬丈。
韓國富蹲在地上看着來往的車輛,心裏仍舊犯着彆扭。他不想讓閨女結婚這麼倉促,雖說準女婿人是不錯,可也不急這幾個月嘛。一嫁出去,過年就是在別人家了,她一個人萬一受欺負了怎麼辦?
越想越煩,無端的怨起妻子來,都怪她太催孩子,跟要把閨女攆出家門一樣。
“爹!咳、咳、”
韓國富一聽聲音忙摁滅菸頭起身,臉上掛着笑,“妮兒,回來了,餓不餓?哎,你同學呢?讓人上家喫個飯啊。”
“不餓,咱回家喫吧。我同學人也急着回家呢,他家有急事。”韓慶文坐上摩托車後座,“您等多久了?喫沒喫飯啊?”
“吃了碗豆腐腦就燒餅,要不買幾張燒餅帶着?”韓國富停住車子。
“不用了,家裏的飯多好喫啊。走吧。”
韓國富依言發動摩托車,父女二人乘着一路的煙塵到了家中。
韓林氏拉着女兒去核對嫁妝物品,韓慶餘隨着韓國富一起招待前來隨禮的親戚街坊,屋裏院裏都是空前的熱鬧。
……
出嫁的頭天晚上,韓慶文去盤頭化妝了。韓慶餘在用紅布條給嫁妝綁上柏枝,韓林氏在裁割紅布條,韓國富一人在堂屋開着電視,一根接一根的抽菸。
院牆上大紅的囍字已經貼好,禮炮也已經放過。院裏擺着幾大盆的備菜,以供明天招待客人使用。
韓林氏忙完,前腳剛跨過堂屋門檻便被煙味嗆得咳了起來,興是忙得有些肝火,當即就數落起韓國富來:“你看看你這個當爹的,不去查漏補缺也就算了,還把屋裏搞得烏煙瘴氣的,能不能不上反勁啊?!”
“這事兒它就反了,就得反着來!”韓國富一擰脖子也是十分倔犟。
韓慶餘在東屋聽見動靜趕緊跑過去,“媽,爹,怎麼了?缺啥我馬上去買,這會兒應該還開着門。”
“你媽成語一個接一個的,能缺啥?”韓國富掐滅菸頭,起身找掃把掃起地來。
“聽這意思,你爹缺本字典哩。”韓林氏擠兌一句,扭身去數喜糖瓜子的包數去了。
韓慶餘嘿嘿一笑,裝傻充愣道:“俺爹不用字典,有媽您博學就夠了。是不是,爹?”
“嗯。”韓國富低頭應了一聲,算是服了軟。
早上四點半,響樂鞭炮由遠及近,迎親的車已進了小鎮。
韓慶文因爲盤了頭只能靠在牀頭眯了幾個小時,在裏屋正與姑姨們寒喧。親戚們也都早早趕來,院子裏燈火通明熱鬧異常。
韓慶餘站在門口負責迎接客人,他從來不知道一家子的親戚有這麼多,而且大部分平時都沒怎麼來往過。不過,他也由此感受到宗親之間的紐帶相連。
“車來了!車來了!”
隨着一聲呼喊,院中的人聲又漲上一倍。先是齊鳴的焰火,繼而是悠揚的響樂,最後是裝飾喜慶的花車,拐過屋角,到達門口。
韓慶餘事後回想當時情景,怎麼也串連不起來是怎樣的流程。他只記得來人三扣了門,之後全家照了相,嫁妝被搬出來裝上去,姐被人扶着坐上車。然後、然後在炮聲禮樂聲中車子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