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郡主初次見面實爲偶然，鮮少有人第一次見我時，不懼怕我這一副異瞳，何況是一個女子。”
顧清安並未將細枝末節都說出來，只肯透露個大概，不論雲離陌聽得懂或不懂，就當只是一番感慨。
聽他說起自己的異瞳時，雲離陌也下意識擡頭與他對上一眼。
他的異瞳的確叫人無法忽視，雲離陌初次在宴會上見到他時，也是一番詫異，只是眼下已經習慣了身爲國師的顧清安，才無甚更大的反應。
分明是相對而坐的人，卻各懷心思，誰也猜不透誰，誰也信任不了誰，說難聽一些，也不過是互相利用罷了。
“爲什麼要打聽她”良久，只聽顧清安開口打破寧靜，語氣依舊但又存着些許急切，似是希望他快些說出答案。
“我與靈塵相識在你之前，比同你的交情深許多。眼下我不過是想了解了解自己的朋友，也無需什麼理由罷”
雲離陌分明是醉了，語氣有些飄飄然，手中比劃着的動作也格外滑稽，但所幸他還存些理智，足夠和顧清安周旋。
這番說辭顧清安顯然是不信，他望着雲離陌，就仿若能窺探到他心底的祕密：“是也不是明王殿下比我更清楚。”
他的話叫雲離陌心頭咯噔一下，難道他對楚靈塵的喜歡，真的表現得這般清楚着實有些駭人。
“她總是與他人不同的，聰穎，機敏，從來都有自己的想法，不受人左右，不叫人沾染。這樣的女子，誰會不喜歡”
雲離陌自嘲一笑，面上盡是遺憾。
“她仿若是墜入凡塵的仙子，不食人間煙火，卻又置身於萬家燈火”
他兀自說着，近乎哽咽，最後也並未將話說完，只端起酒壺，將剩下的半盅酒一飲而盡。
顧清安蹙了蹙眉，他未想除卻雲亦辭外，還有人對楚靈塵也是這般愛慕，就和他一樣。
但他們註定愛而不得，楚靈塵和雲亦辭是命裏相生的屬格，此生必定會在一起，不容許任何人篡改。
所以他顧清安和雲離陌一樣，卻又不一樣。
一樣是他們都喜歡上了同一位女子，不一樣則是雲離陌仍舊深陷其中，而他已經幡然醒悟，不再犯這樣的錯。
可，真的是這樣嗎
他不知道。
“好了我回去了。”雲離陌說罷方纔的話之後，倒像是清醒了不少，他重新將已經空空如也的茶盞擱下，撐着桌案起身欲走，“你這占星樓，好亦不好。”
“的確是個能俯瞰皇城的好去處，但風太大了。稍稍一吹便將酒勁醒了去，本王如何喝醉”
他丟下這句沒頭沒腦的話，便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這一片狼藉，都等着顧清安打掃。
顧清安這會依舊僵直坐着，方纔雲離陌的話他似乎也沒聽見，滿臉漠然，深蹙的眉心又揭示出此刻他心中的沉重。
最後顧清安再難沉下心境，便獨一人騎馬出了皇宮，消失在濃濃夜色之中。
他從來都是一身素色道袍，舉手投足都帶着不沾染凡塵的孤傲，但偏偏此刻，那些所謂真假的虛像，都一一消失殆盡，他僅存的理智只告訴自己拼命往上去。
待踏上山頂之時，已然破曉，朝陽於天際緩緩升起，照在顧清安身上落下一個狹長的身影。
他直直跪在岐凌行宮之外，原本雪白的道袍早已蹭的到處是灰，有些地方甚至破了口子，但他根本無心顧忌這些，整個人都變得渾渾噩噩的。
跪了沒多久，行宮之門被人緩緩打開，華陽真人邁步出來，瞧見顧清安也並未有太多的驚訝情緒，似是料到他一定會來一般。
“師父。”顧清安一面喚道，一面朝着華陽真人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從前被打理得一絲不苟的束髮此時也變得歪斜凌亂，磕了三個頭之後，發冠都全散了去，一頭長髮披散着，往日仙風道骨般的顧清安消失殆盡。
“起來罷。”華陽真人沉沉看了他一眼，伸手去將他虛扶了起來。
“師父，徒兒有惑，懇請師父爲徒兒解答。”隨是起了身，但顧清安依舊垂着頭，不敢與華陽真人對視。
華陽真人捋着花白的鬍鬚，朗聲開口：“世間萬物，爲師都教予過你如何演算，你可還有什麼疑惑”
“萬物有靈，卻無情感。師父教了徒兒世界萬千，卻並未教徒兒如何對待情感。”顧清安的聲音有些顫抖。
他自以爲已經瞭解了大千世界，無甚是自己無法瞭解的，所以眼下遇到些許未知的時候，他便惶恐，便迫不及待地想要抽離。
聽罷顧清安的話，華陽真人旋即哈哈大笑道：“情畔爲心，感基於心，情感二字複雜卻又不復雜，歸根結底不過是由心而生。”
“若你無法做出定奪，便追隨本心，心有所想，便如何作爲。”
從前師父教他的都是萬事萬物皆有因果，因果有數，不可違背，不可逆轉。
但他現在聽到的卻是遵循本心，本身就與從前收到的薰陶不一致，直直叫顧清安愣了神，心中迴盪着華陽真人的話，面上仿若石化一般毫無變化。
“徒兒，你此生有一劫，乃情劫，若是淌不過去，從前的修行便頃刻間化爲子虛烏有。所以爲師望你萬事三思，無過無錯，莫要一時衝動，萬劫不復。”
這是華陽真人能給出的最後提點，其餘的皆爲天機不可泄，到底是如何抉擇還應該交回顧清安自己手中。
不知何時，顧清安早已淚流滿面，他似是懂了，又似沒懂，至於爲何落淚，他也尋不出來因果。
“徒兒知曉了，多謝師父提點，徒兒告退。”他拱手作揖，又渾渾噩噩地順着原路回去。
華陽真人亦不留人，默默望着他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中，才負手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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