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魔臨 >第四十三章 大俠
    山路里,馬車不好走,牛車也沒轍,但一個身着藍布棉襖的老者依舊是穩穩當當地坐在車上。

    拉車的不是牲口,而是一個人。

    那個人走路有點瘸,腰間繫着一把劍,但行走在這山石嶙峋之地卻能將車拉得穩穩當當。

    車旁還有一個女人,女人頭戴黑紗斗笠,看不清真容,但腰肢曼妙,腳下着白色楚靴,沒有絲毫柔弱,反倒是盡顯英氣。

    斜躺在車上的老者,左手拿着扇子,右手拿着酒葫蘆,腰間縫着一個補袋,袋子裏穿着的是茶乾和茴香豆。

    一片茶幹兩顆豆子,再混着黃酒押上那麼一口,

    同時佐着山間風水入喉,

    嘖,

    這滋味兒,

    美得讓人骨頭都酥了。

    偏生這老者喫着喝着躺着吧,也不在乎拉車男子的辛苦,更不介意女人陪伴步行的不易,嘴巴里,依舊喋喋不休。

    “上一次來這兒,這裏還算是晉土,這次再來,卻已成了燕疆,到底是物是人非還是人非物是。

    想那數百年前,虞氏開三晉之地,是何等英豪,到如今,也落得個宗廟遷離,子孫後代入燕京的下場。

    風流人物,終究到頭來還得盡歸風流。”

    拉車的男子聞言,只是笑笑,他已然習慣了老者這般的絮絮叨叨。

    看個夕陽,詩興大發;

    看個稚童,詩興大發;

    看個美嬌娘,詩興大發;

    就是入茅廁時,下面在黃龍長嘯,上頭依舊可以詩情洶涌。

    “許不知下次回乾之後,鄉梓之地,到底是說那烏川儂語,還是燕腔北調蔚然成風了。”

    和男子的木訥寡言不同,女子是個倔強的性子,最不喜老者這般喜好空談風月之人。

    恰好此時有山風拂面,將其黑紗輕輕吹起,露出了一張精緻紅脣,

    “三晉之地,看似強橫,自詡晉地騎士何止百萬,終究三家分晉之格局綿延一甲子,燕人無非是仗着晉皇出賣國祚,晉地分家不合得以取佔先機罷了。

    我大乾固然一時受挫,卻終究未曾讓燕人佔得一片疆土,當今官家奮發圖強之意以明瞭朝野,日後切莫說燕人再次南下,我大乾文武說不得也要北上一遭。”

    老者瞥了一眼這女人,

    不屑地呵呵道:

    “人燕人六萬鐵騎,直殺入上京城下,再又從容退去,老夫實在不知,姑娘你這番自信是從何處而來。”

    “此一時彼一時。”

    “呵呵,婦人之見也。”

    “那我倒是想聽聽大丈夫之見了,且我還很是好奇,燕人鐵騎南下之時,姚先生身在何處?”

    “在家。”

    “在家做何?”

    “造娃。”

    “…………”女人。

    “呵呵呵呵。”拉車的男子笑了起來。

    女人啐了一口,小聲道:

    “不知羞。”

    車上躺着的這位乾國文人風華代表人物姚子詹姚先生卻不以爲意,

    直接道:

    “老夫所擅者,詩詞歌賦耳;

    太平盛世時,呼朋引伴,亭中飲酒歡樂,倒也能傳成一段佳話;

    閒來無事,尋尋美食,也算是一樁軼事;

    升升堂,判判案,強弱分明者,削強而補弱,也能傳爲美談;

    偏偏於兵事,十竅通了九竅,就剩下一竅不通;

    輔民,安民,物資籌措;運糧,謀劃,當機立斷;老夫是一個不懂;

    像老夫這種官兒,太平年景拿來敲敲鐘,裱一層窗戶紙看着光鮮倒可,真遇到事兒,老夫不在位上不去幫忙反而纔是幫了最大的忙。

    大俠,你說老夫說得有無道理?”

    拉車的陳大俠點點頭,很認真地回答道:

    “有理。”

    “豈有此理!”女人怒喝。

    姚子詹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砸吧砸吧嘴。

    “你食的是民脂民膏,亂局之中,你就算別無實才,難不成還比不上一個賬房先生半個民夫?”

    “姑娘哎,你又錯了吶,老夫我確實是一個盛世貼面,甭管下面的那張臉到底是真美假美,是害了瘡還是潰了爛,總是需要老夫這種人上去美化美化。

    君王需要歌功頌德,百姓需要點兒與有榮焉;

    但說白了,你就當只有咱們官家要這層貼面,他燕皇不要麼?

    呵,說白了,老夫就算是上了戰場,被抓了,只要亮出自己的身份,他鎮北軍再怎麼蠻橫,也得恭恭敬敬地將老夫請上馬車,好喫好喝地伺候着送予燕京;

    他溫蘇桐在燕京都能被當作神像擺在那兒,老夫這要去了燕京,他燕皇不得親自出城而迎,順帶喊一聲:

    天下文華今日歸燕矣!

    這豈非是漲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我姚子詹雖然一把老骨頭了,但你信不信,燕皇願意拿三千鐵騎來換我入燕,與其這般,倒不如就在老家調戲調戲嬌妻美妾,這纔是爲國着想,與國貢獻。”

    “…………”女人。

    “怎麼着,沒話說了吧?”

    “你這是詭辯。”

    “呵,這不是詭辯,這世上,哪有非黑即白的事兒?也從未有過真正的道理可講;

    老夫蹉跎大半生,早年間喜歡風流寫意,只覺這世間人事皆爲俗物,污濁不堪,唯有老夫自己高潔芳華;

    臨了到老,被燕人這一錘子下來,方纔明白過來;

    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歌功頌德,太平盛世,

    任你打扮得再漂漂亮亮,

    終究敵不過人家的真刀真槍!

    大俠,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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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p;“是嘞。”

    陳大俠迴應道。

    女人似乎還很不服氣,但她也明白過來了,和這個老人打嘴仗,她是永遠都不可能贏的,興許自己的倔強,還是這個老頭兒路途上的調味劑。

    老人搖搖頭,感慨道:

    “早些年,老夫也曾嚮往過江湖,世人都說,我大乾的江湖最精彩,大楚的江湖最神祕,大晉的江湖最灑脫,唯獨大燕的江湖,最爲乏味。

    乏味到四大劍客之一的李良申,居然是鎮北軍的一個總兵,哪裏來的半分江湖中人的意氣?

    且燕國的盤子就那麼大,燕國朝廷分一口,世家門閥分一口,鎮北侯府再分一口,幾家一分,這江湖裏,哪裏還能養得起魚蝦?

    但現在來看,卻是老夫看錯了。

    上京城下,我大乾百里劍,當世第一劍客,攜其妹妹在鎮北軍鐵騎面前倉惶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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