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所以爲人,
是因爲他擁有超脫於百獸之外的更多複雜的情緒。
脫離於生存的本能,甚至是於生存無用乃至於是有害的情緒。
這世上,能懂劍聖的,不多。
幼年時,虞化平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去皇城外的老字號那裏喫一碗湯餅,濃郁的肉香,配上一大把蔥花和香菜,那滋味,足以讓人迷醉。
身世悽苦,長兄如父的不易,盡在這熱騰騰的白氣之中消弭一空。
青年時,劍聖跟隨着師傅學劍,劍聖的師傅於江湖中名聲不顯,因爲他師傅這輩子的巔峯,也不過是個八品劍客。
寄託於尋常豪富之家當一供奉,倒是衣食無憂,但想要在這江湖中闖出聲名,還真是不夠格。
不過,真正的天才,所需要的,只是第一把劍和第一套最爲基礎的練劍之法。
畢竟,石頭之內,到底是翡翠精華還是黑黢黢一片,與你是用精鐵開石還是用破銼子並無影響。
師傅臨死前,曾對虞化平說:
你是你,
我是我,
我能教出你,此生無憾;
你能遇到我,乃我之幸;
我是你的師傅,但你不用對外人言爲師是誰,日後,劍道之路必然有屬於你的一塊山峯,爲師不用你來替自己揚名。
本是蚍蜉操一劍,哪得日月共同輝。
所以,世人沒人知曉劍聖的師傅是誰,總以爲是哪個不出世的劍道大家,但實際上,他只是一個到死都不願意腆着臉去蹭自己徒弟光芒的灑脫老漢。
人到中年,安身立命。
一把劍,四處挑戰,累積起自己劍道的高度,同時,也堆砌出屬於自己的四大劍客之尊。
一個“聖”字,能用在他身上,證明整個江湖,對於其在劍道之路上的豐碑,是信服的。
百里世家身後有乾國趙家加持,李良申身後有鎮北侯府及其麾下鎮北軍鐵騎加持,楚國造劍師身後則有着楚地數百年大貴族加持;
唯有他虞化平,雖姓虞,卻是實實在在地從草莽中崛起。
江湖人,自當從江湖中來,所以,這座江湖,纔將唯一的一個“聖”字,用在他的身上。
用江湖人自己的話來講,另外仨家,和江湖到底有個什麼干係?
唯有虞化平,纔是原汁原味兒的自己人。
草根崛起,一劍縱平生,纔是年輕少俠女俠所追逐的真正的江湖夢。
殺老司徒家主,助司徒雷奪位;叛晉皇,阿弟戰死;野人入關,生靈塗炭。
人到中年,似乎總會有一段迷茫期,用鄭將軍的話來說,就是所謂的中年危機,劍聖,也不例外。
回首過去,會發現自己以前居然做了這麼多操蛋的事兒;
展望未來,又發現未來在自己的視線里居然是一團漿糊。
海面的平靜,只不過是暫時壓制住了波濤洶涌。
所需要的,
只是一陣海風,
只是一片烏雲,
只是一隻海燕,
忽然間,
刺破了一切,打破了這可笑的平靜;
有的人,會因此崩潰,坐在地上哭得稀里嘩啦;
很顯然,劍聖屬於後者。
或許,連劍聖本人都沒想到,局面,會成爲這個樣子,不過是刺殺一個二鬼子罷了,用得着拼上自己的一切?
但事情,就這麼自然而然地發生了,發展了……
假如你問他後不後悔,
他大概會反問你:
這世上,可有彎曲的劍鋒?
龍淵在手,
化作一道赤紅色的匹練,
劍聖的眼耳口鼻,都有鮮血溢出,但他整個人,卻呈現出一種異樣的神清氣爽。
胸中抑鬱之氣,在此刻,蕩平吧!
一劍,
龍淵祭出,
於劍聖周身,畫了一個圓,
一時間,
百名野人騎士胸口都破開了一個劍口,
他們剛剛擄掠得來的甲冑,在此時的龍淵面前,似乎薄如蟬翼。
不少野人還不敢置信地低着頭,看着自己胸口的窟窿,自己,就這麼……死了?
一具具野人勇士的屍體從戰馬上掉落下來,
而這,
才僅僅是開始!
我,
虞化平練劍三十年,
養劍三十年,
哪能就只有這點意氣?
龍淵再度飛掠而出,一個一個地刺穿着野人的身軀,以劍聖爲圓心,其周圍的野人勇士,一個一個地摔落下馬,空氣中,一團又一團血霧瀰漫,宛若生命的禮花,爲凋零而綻放。
如果說,格里木的身死,宛若一記重錘,擊打得這些野人勇士心神失守的話,
那麼,
此時劍聖所展現出來的恐怖之威,
則宛若一記又一記的重鞭,
正在擊垮着他們內心的膽氣。
這個人,是魔鬼!
這個人,不可戰勝!
一時間,包圍圈中,內圈的野人騎士開始勒住繮繩,但外圍的野人騎士則還在繼續地涌入。
局面,
其實並未有多少好轉。
然而,
已然渾身是血的劍聖卻根本不在乎此時自己的境況。
“天既降我於這天地之間,總得有故事留後人看!”
今日,
雪海關外,
亡國劍客,
爲故國,
再守國門!
龍淵飛逝,
一道劍氣自劍聖身上釋放而出,如同霹靂雷奔;
這一條線上,
數十名野人騎士連人帶馬一起被絞殺。
下一刻,
劍聖單手託舉頭頂,
凜冬寒風本就似劍鋒刺人,
今我借寒霜爲劍,血肉爲祭!
寒風之中,出現了一道道劍氣虛影,他們刺破了野人的脖頸,穿透了野人的甲冑,斬斷了野人的戰馬
。
一時間,又是近一百騎慘叫落地。
劍聖身形微微一晃,但氣勢,卻絲毫不墮,呼喝一聲,
剛剛飛逝而出的龍淵再度歸來,
一竄而起,
直入雲霄,
緊接着,
如同自雲中借下霜霧棱角,一如冰雹一般落下,砸落下來。
“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