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聖原本平靜的神色微微地有了些變化,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啊,彷彿在哪裏聽過。
所謂的江湖的風,其實早已經吹不到劍聖這種層次了,但他還是聽過這個名字,很快,他想起來了,當初那位“北先生”面對乾國銀甲衛時,自報家門,說出的,就是這個名字。
劍聖並不知道這個名字有多火,因爲他就住在鄭伯爺隔壁,他去了解鄭伯爺不用去根據“哎,我聽說”或者“呵,你知道麼”。
但不管怎麼樣,
這個當着正主的面兒自稱自己是座下第一客卿的行爲,
還真是讓人有些憋不住。
“咳………咳………”
劍聖假借咳嗽,以抑制笑意。
但在外人看來,這是被書生的身份給嚇到了。
其實,在江湖上,關於“鄭樊力”的故事有很多個版本,原本,是不溫不火的,畢竟,江湖很大,魚龍混雜。
有故事的,本就很多,沒故事卻硬要編故事揚名的,那就更多。
但架不住這兩年平野伯平步青雲,威名遠揚,連帶着將平野伯麾下那位叫“鄭樊力”的客卿,也帶着一起名聲大噪。
有人說,鄭樊力是一個謀士,站在平野伯身後,運籌帷幄,平野伯出征,後方糧草軍中補給,全是他一人操控;
有人說,鄭樊力是一個刺客,飄忽於陰影之間,來去無痕,當年乾國的福王在城內被殺,就是他乾的,殺完人後,帶着首級淡然離去;
有人說,鄭樊力是一個軍中將領,擅長衝鋒,平野伯千里奔襲雪海關,就是他的手筆。
還有人說,鄭樊力是一個武將,體格高大,於戰陣之上身披厚重甲冑,持雙斧,攻城時一人可扛一重錘,衝鋒時奔踏如牛!
只不過最後一個說法其實並不被江湖所認可,畢竟江湖事兒江湖人聽,沒人喜歡鄭樊力居然是那種大傻個一般的形象,實在是過於欠缺了美感,玷污了“鄭樊力”這個名字。
聽到書生自稱後,
熊麗箐先看了一眼鄭凡,
樊力是誰,她是知道的。
但眼前這個人,居然當着自己相公的面,告訴自家相公,他是相公麾下的第一客卿?
那自己豈不是他的主母?
鄭伯爺沒笑,而是拱了拱手,道:
“久仰久仰。”
書生見鄭凡並沒有低下姿態,一時間有些躊躇。
顯然,在其看來,依靠着“鄭樊力”和平野伯的名號,就算是燕國軍中貴人,也得禮讓三分纔是,不至於這般淡定。
鄭伯爺沒去故作驚訝,裝出誠惶誠恐地去配合他;
因爲,
扮豬喫老虎,也很累的。
這裏頭,爽感是給別人的,而不是給自己的,所以,讓自己去給這座酒肆裏的其他人演戲?
如果這裏坐着的,是燕皇,是鎮北侯和靖南侯,
得,
鄭伯爺不介意賣個醜,做個乖,放下身段,您們樂呵樂呵。
人活於世,總是少不得戴上點面具,但辛辛苦苦這些年一步步打拼熬起來,所求的,不就是讓自己的生活裏演戲的場次越來越少麼?
讓此時的鄭伯爺去配合逗弄眼前的書生,
就跟修煉幾千年的元嬰老怪還在爲了女人爭風喫醋和別人打生打死一樣,很莫名其妙。
“飯來了。”
周鞭出來了。
豬油拌飯,倆盤野菜,一盤是涼拌的,一盤是炒的,還有一壺酒。
鄭伯爺低下頭,聞了一下,嗯,香。
擱在平時在家,喫這個,未免膩得慌,但出門在外,一則身體疲憊,二則喫喝不便,這個,就很合時宜了。
鄭伯爺攤開右手,
熊麗箐拿起一雙筷子,將酒倒在筷子上,再用自己的帕子細擦拭了後,筷頭朝前,放在了鄭伯爺掌中。
鄭伯爺扒拉了一口飯,
閉着眼,
道:
“嗯,好喫。”
熊麗箐又用酒水洗了和擦了第二雙筷子,起身,遞給了坐在斜對面的劍聖。
劍聖其實已經拿起一雙筷子準備吃了,他沒那麼多的講究。
但見公主都站起來遞給自己了,猶豫了一下,劍聖微微頷首,接過了筷子。
懶得起身去接了,
因爲劍聖算是看透了,
這夫妻倆,都是那種能把“士爲知己者死”整車整車進貨再大量賣出的人。
別人,稍微來一段,若是傳揚出去或者寫進札記裏,都是一段佳話,在這倆人面前,尤其是這個男的面前,直接量大管飽。
三個人,開始就着野菜,喫着飯。
剛剛自報家門的書生,被尷尬地晾在一邊。
酒鬼舔了舔嘴脣,又喝了一大口酒,笑笑,低頭,開始用筷子撥弄着用來下酒的鹹蛋。
女俠開口道:
“回來吧。”
這話自然是對那書生說的。
書生的臉色一陣陰晴不定,顯然是覺得有些落不下面子,但對着這面前正在喫飯的三個人,他又沒有勇氣去發難。
女俠站起身,走過來,伸手抓住了書生的肩膀,將書生拉到自己身後。
書生還欲向前,女俠手中的那把劍卻忽然一顫。
書生猶豫了一下,止步。
酒鬼瞅着這一幕,罕見地沒再說話,彷彿先前滔滔不絕點評的,並不是他。
女俠持劍行禮,
對劍聖道:
“這位先生,劍本正大光明之器,有何不見人?”
劍聖沒搭理她,繼續喫着飯。
鄭伯爺懶得搭理鄭樊力,劍聖自然也懶得跟一個路上遇到的拿着劍的小姑娘就開口談天說地什麼的。
女俠依舊不依不饒,
道:
“這位先生,天下之劍,都有其光澤,現如今先生以物裹之,使其光澤不能透出,豈不聞劍之悲鳴?”
劍聖依舊在喫飯,順道,夾了一筷菜。
鄭凡喫得最早,也就喫得最快,在軍中待久了的人,喫飯的速度往往都很快。
熊麗箐馬上放下自己的筷子,拿出自己的另一條手帕,幫鄭凡仔細地擦嘴。
劍聖眼角餘光注意到這一幕,
一時有些悵然。
鄭凡看向劍聖,道:“想嫂子了?”
劍聖點點頭,道:“以前無牽無掛不覺得,成家後,也不覺得,一出門,就開始想了。”
“呵呵。”
鄭凡笑了笑。
女俠和書生一樣,也被晾在了一邊。
女方擡頭,露出一種好笑的神情,
又道:
“先生,豈不聞劍之悲鳴?”
鄭伯爺擡頭,看着女俠,道:
“劍能發光?”
女俠回答道:“自然。”
“哦。”鄭伯爺點點頭,道:“藏着掖着,不是不想讓你看見它發光,而是怕亮瞎你的眼。”
頓了頓,
鄭伯爺從熊麗箐手中接過遞過來的牙籤,
又道:
“想看啊,走到外頭去,睜大眼睛,看看太陽,是一樣的。”
“所以,依照這位公子所言,這位先生的劍,足以讓我等汗顏?”
鄭伯爺沉吟了少許,
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道:
“你沒胸。”
“什麼?”
“也太瘦。”
女俠這才意識到,眼前這位黑衣公子,是在對自己的身材進行品評,當即臉上露出一抹羞怒之色,道:
“你可知就憑你剛剛的兩句話,我就有理由將你雙手斬斷,是,燕人是入了晉,但你燕人不在大城之中卻在這山野之間依舊這般放肆,是真的欺我晉地無人了麼!”
鄭伯爺搖搖頭,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長得跟個麻桿兒一樣,稍微動一動,還容易硌到自己。
男人一般都容易對女人寬容,但因你長得不夠好看,所以我的寬容也有限。
所以,
現在,
坐回去,
乖乖喫你的飯,不要再來煩我了。”
熊麗箐從取出一個鐵盒,打開,從裏頭抽出一根捲菸,送到鄭伯爺嘴邊:
“相公不氣,來根華子。”
因爲這次是熊麗箐陪着鄭伯爺入京,雖說要用她的身份幫鄭伯爺揚名,但她畢竟不是一個純粹的花瓶展示作用。
她自己不想這樣,四娘也不會容許家裏出現一個高冷無比的花瓶擺臉子。
就是那柳如卿,也紅着臉被四娘要求練習十八摸的曲子。
對於熊麗箐,四娘則是將伯爺的所有生活細節和愛好都告訴了她,讓她好好照顧。
公主拿出火摺子,幫鄭伯爺點了煙。
而這一幕,
完全落入了酒鬼眼裏,
他拿着酒碗的手,微微發抖。
再之後,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一身白衣的劍聖身上,碗裏的酒,都抖撒出來了。
女俠卻抽出了自己的劍,
道: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在我面前說這種話。”
“姑娘,那是因爲你平時接觸的人,太不入流了。”
女俠微微一笑,
道:
“是麼,我這些年基本都和我師傅在一起,或許,我師傅在你眼裏,也算是不入流了?”
鄭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