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着搖着,
老何頭不由得將扇子放在面前,
這都幾月了都,咋天兒還沒見涼?
而且,有多久沒下過雨了喲。
皇帝每天都在俯瞰天下,
而下面的老百姓,最常做的事,其實就是望天。
因爲老百姓,基本都是靠天喫飯。
老何頭雖然操持了大半輩子豬肉生意,但歸根究底,還是沒有脫離那半截腿的土氣。
“再旱下去,今年這收成………”
老何頭開始擔心起來。
京城腳下的百姓有一個風氣,那就是哪怕是碼頭上的力夫,閒暇下來,都能和你嘮幾句朝堂風雲。
老何頭鋪子上不忙時,幾個鋪子的老闆也喜歡抓一把葵花籽什麼的擱一起侃侃山。
在他們嘴裏,老何頭“見”到了一幕幕的朝堂大戲。
雖然,肯定不得真切,有些,更是謬之千里,但大概是紅色綠色,還是可以分辨得清的。
比如,他的姑爺,是管戶部的皇子。
所以,
老何頭有理由爲這旱情焦急;
他沒皇親國戚的概念,也沒想過父憑女貴,他的一切思維和做事方式,都遵從於自己在南安縣城摸爬滾打出來的這麼多年。
因爲那些年的經驗和認知讓他支撐何家到現在,所以,他不覺得那有什麼錯。
旱災繼續下去,糧食收成就直接沒影了,戶部是幹嘛的老何頭知道,不就是管着天下錢糧麼?
錢糧錢糧,沒錢還可以,沒糧,那是真的要出人命的!
作岳父的,擔心自己女婿的差事辦不好,繼而自己的女兒,日子也會過得不好,繼而自己的外孫,日子也會過得不好。
哎喲喲……
可能,附近住着的幾戶人家真的沒料到,他們家的一個鄰居,一個拿着蒲扇的老漢,此時正在抒發着最爲純粹的憂國憂民。
何初推着板車走了進來。
“送去了麼?”
“送去咧。”
“人沒留你喫飯?”
“沒說咧,我就回咧。”
“混賬!”
老何頭罵了一句。
前些日子,他託媒人給自己這個兒子說了門親。
是西邊巷的一處人家,也不是什麼官宦之家,家裏男人在碼頭上當一個小管事,談的,是他家的閨女,姓蕭。
對面接了媒婆的請,意思是,這事兒,可以談。
明日,是蕭家老母過壽的日子,託媒人來何家豬肉鋪子上要買豬肉。
說媒說媒,
其實和談買賣一樣,
爲什麼要有媒人?
還不是因爲說成了兩家年輕人要湊一對成一家人,一家人談錢傷和氣,卻又不得不談,只好請個媒人中間傳話。
這不人家家裏要辦事兒,需要肉,來你這兒買了,這就是看你的意思了。
你願不願意做這個親家,你到底看不看重我家閨女,
得,
先拿出一個態度。
人可以說清楚了,不在乎錢不錢彩禮不彩禮的,看重的,是個態度;
但老何頭自己也清楚,沒錢,你擺不出態度啊。
大燕八百年,敢在嫁妝上和皇帝別苗頭的,只此一家。
但雙方還沒正式談定,也就沒法正式下聘,所以,這豬肉,不能送,這就是不尊重人了,至少,老何頭是這般認爲的,所以,他收了錢,但只收了市面價的一半不到,讓何初送去的,還是最新鮮的。
但人蕭家收了肉,居然不留自己兒子一頓飯,這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留頓飯,
明兒你家辦事兒,再讓初兒去幫個忙,搬搬東西乾乾活什麼的,如果真打算處,這是你蕭家該有的態度。
何初倒是無所謂的,他心兒大。
老何頭已經氣了,罵道:
“這蕭家的閨女,咱攀不起了,人是覺得咱不是京里人,嫌丟份。”
何初撓撓頭,笑了笑。
“笑笑笑,就知道笑,人瞧不起你你笑啥!”
何初還是笑。
老何頭的臉陰沉了下來,罵道:“你是不是覺得你是貴人,人蕭家是沒攀附上你,你纔好笑?”
何初愣住了。
“做哥哥的,給自家妹子撐起一片瓦,那是本分,想沾妹子光的哥哥,就是他孃的沒出息!”
何初耷拉着腦袋。
“去,把豬油熬了,明兒給王府裏送去,你妹子要是留你說話,問你婚事,蕭家的事,不準提。”
“是,爹。”
“哎喲,這真是老遠的就聽見爹你在訓大哥了。”
院門被推開,姬老六走了進來,在其身後,還跟着一身便服的何思思。
張公公帶着小張公公留在門外,同時,附近還有一批高手在警戒。
自打上次被郡主那個瘋婆娘在自己新婚之夜嚇出一身冷汗後,姬老六就變得和他那位姓鄭的兄弟一樣謹慎了。
每隔幾個月,姬老六都會帶自己妻子過來看看何家父子,至於孩子,是不方便帶出王府的,他是姬家這一代的長孫,能否帶出王府,不是由姬老六說了算。
“喲,姑爺來了。”
老何頭每次見自家的姑爺,都有些彆扭,別人家泰山還能拿捏一下譜兒,他這裏,根本辦不到啊。
姬老六也就沒再和何家父子擺什麼“尋常人”;
大家就這樣,客客氣氣一點,你舒服他也舒服,也挺好。
“我去做飯。”
何思思起身,去屋內替了自己的大哥出來,她是帶着菜過來的,所以不用再出門買菜。
好在,何家人現在倒是不覺得何思思去做飯算什麼,自打思思長大以來,父子倆就是每天喫她做的飯。
王妃不王妃的,他們沒什麼感覺,到底是自家的閨女自家的妹子,喫她做的一頓飯,怎麼了?
至於這姑爺,
額,
姬老六坐長凳,
老何頭和何初坐小板凳,
男人間,
還是得規規矩矩的。
“爹,生意這陣子如何?”姬老六問道。
民生好不好,看地方官呈報的摺子,看不真切的,真正對民生有發言權的,其實就是賣豬肉的。
民生好了,豬肉自然也就賣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