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攝政王的傾世醫妃 >第九百一十七章大結局
    子安笑道:“你仔細他變成紈絝子弟。.”“那也不妨,我養着。”秦舟說。“你啊,寵壞了他們,回頭仔細養兒喫窮母。”秦舟一把抱起已經五歲多的虎頭,“叫我。”“阿孃!”虎頭咧齒一笑,倆酒窩頓時就陷下去了,說不出的好看,直把秦舟的魂都給勾走了。按照大家的推斷,秦舟應該會更喜歡天恩的,因爲天恩和子安長得一模一樣,尤其如今五歲多了,眉目越發清晰,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但是,秦舟卻是偏愛虎頭多一些,不爲其他,就爲這孩子第一眼見到她,就叫她阿孃。這是緣分!而且,她不會再成親,秦國總需要傳承……“皇帝阿孃,我也要抱。”天恩拉住秦舟的衣襬,使勁地搖着。秦舟又抱起天恩,一人一口,親了一下,“真乖,真乖!”子安把他們趕走,然後拉住秦舟進了屋中取暖。“怎麼樣?還好嗎?”子安看着她,分明模樣沒變,但是,卻總得和之前的秦舟相比,有些分別。“好,累點苦點,但是國泰民安。”秦舟說着,深深地看着她,“你呢?都三年了,怎也沒再懷上?”子安搖搖頭,“懷不上了,之前山中產子,傷了根本,再也懷不上了。”秦舟聞言,忍不住還是把楚敬揪出來痛罵一番。子安笑道:“便是能生,老七也不會讓我生了,一子一女,我滿足了。”秦舟嗯了一聲,想起咒術,“如今咒術都解除了嗎?”子安道:“應該是解了,去年年中的時候,老七帶我去了一趟鮮卑,問過懂得咒術的人,說我認迴天恩的時候,大喜衝了大悲,哭了一大場又吐了血,算是把自己的魂魄給找回來了。”“那就好,那就好!”秦舟聽到這個答案,很滿意。頓了一下,秦舟又問:“皇太后什麼時候死啊?”子安白了她一眼,“一個人什麼時候死,我怎麼能知道呢?”“她早該死了,害人害己。”秦舟哼了一聲,又看了子安一眼,“幸好柔瑤來信,說你沒有給她治,否則,救了她,日後還不是害你的?”“人都是有底線的,她再三犯我底線。”子安輕輕嘆息,“其實,我最後還是叫吳燕祖去了看了她,她的病便是我去,也治不好了,她半邊身子動不了,我讓吳燕祖檢查,是沒有任何的毛病,血氣運行通暢,脈搏無礙,也無惡疾,她走不了路,動不了左側身子,是心魔而至。”“死有餘辜。”子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其實,她做的那些事情,不是大奸大惡,但是,很噁心人,她這輩子都是這樣,拎不清,擺不正自己的位置,她其實有善良的一面,她身子不能動,恰恰就是因爲這點,心裏有愧但是努力說服自己,說自己沒錯,誰說良心不會懲罰人?說白了,就是她的良心在懲罰她自己。”秦舟道:“我是不管這些的,當時我便下令給阿景,如果你給她治病,就讓阿景想個法子,殺了她。”子安笑了一下,“那倒不行的,你是秦國的皇帝,來殺大周的皇太后,這是要挑兩國戰爭嗎?”秦舟哼道:“我便是殺了她,也無人知道是我做的,你對我便連這點信任都沒有嗎?”“信,信,信!”子安笑着,心裏卻是十分感動。像老梅這樣翻來覆去的人格,說白了,是小人,小人難防啊,秦舟有這個擔心也是正常的。“南懷王還是沒下落嗎?”秦舟轉移了話題,不想說老梅了。“沒,人間蒸發了一般。”這個,真是大周的十大懸案之一啊,五年了,愣是一點消息都沒有。“大概是死了!”秦舟說。子安卻總覺得他沒死,但是若沒死,躲去哪裏了?受了重傷,無端在山洞裏消失,明顯是有人帶走了他。“算了,想不明白的問題,不要再想了。”秦舟凝望着她,眼底的情愫,也不若之前那樣躲躲閃閃。在她如今的階段,她也沒什麼好躲閃的,幾年的皇帝生涯,賦予了她自信,讓她對人生有了另外一種看法,她不需要再顧忌任何人的想法,除了子安和老七。但是,她有這份篤定,因爲她從來只把感情默默地放在心底,不會對他們夫婦造成困擾,也不會傷害他們的感情。皇帝娶了崔大人的孫女,今年十五,剛及笄,豆蔻年華的少女,長得不算很美麗,但是端莊賢淑,且有大家之風,子安很滿意。大婚之後,秦舟在京中又住了三天,才啓程回國。秦舟剛走不久,宮中便傳來消息,說皇太后不行了,想見王妃。子安連忙便入宮去了。皇帝與新嫁娘皇后守在牀邊,宮人們跪了一地,御醫也在牀邊守着。皇帝見子安來了,擡起了黯然的眸子。這三年裏,因爲咒術的事情,皇帝對皇太后十分冷淡,除了規定的初一十五去請安之外,幾乎從不到這福康宮來。皇帝自小便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恩怨分明,他很難接受自己的母親做出忘恩負義的人。但是他心底裏又很愛母親,因爲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自己,正正是這樣,他纔會矛盾,難受。如今,她正面臨大去之時,母子之間,還有什麼放不下?“嬸嬸,母親不行了,她想和您說話。”皇帝哽咽地道。子安微微點頭,走過去坐在牀邊,看着皇太后那張乾瘦癟下去的臉,她已經進入了彌留的狀態,聽得是子安來了,她忽地睜開眼睛,嘴巴嘟噥了一下,子安沒聽清楚她說什麼。“太后,你有什麼話想說?”子安輕聲問道。皇太后瞪着眼睛,極難地吸入一口氣,想拉住子安的手,但是,無力擡起,只是微微地動彈了一下,“還……怪哀家嗎?”“過去了。”子安雲淡風輕地說。“好……”她的喉嚨發出咕咕的聲音,像是在努力吞嚥,臉上慢慢地綻出了一抹歡喜和安詳,“哀家……哀家放心……好好……看着皇帝,哀家做錯了……哀家……”她使勁地伸長脖子呼吸,但是,到底是入的氣少,出的氣多,胸腔起伏得厲害。“放心吧,皇帝會好好的。”子安輕聲道。“哀家……哀家錯了,哀家對不起……你。”臘月二十三,少年夜,皇太后薨!辦完皇太后的喪事,慕容桀舉家南遷。車隊離京,浩浩蕩蕩,百姓十里相送。馬車裏,慕容桀把子安抱在懷裏,還有兩個孩子在另外一側,慕容桀低頭親了子安的額頭一下,“開心嗎?”“開心!”子安輕輕地舒了一口氣,回想這幾年的陰謀鬥爭,金戈鐵馬,真是累啊。“是啊,很開心。”慕容桀抱緊了她,外頭的風很大,呼呼啦啦的,這馬車內,卻暖和得很。從今往後,一盞茶,一朵花,一個笑容,哪怕是一個無聲的眼神,都是幸福的,遠離了爭鬥,遠離了是非旋渦,漫長的歲月,只有摯愛的人在身邊,真好!南懷王的下落,請關注第一篇的番外!番外南懷王篇一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一個雜亂,零星卻又能串連起我一生的夢。夢見我八歲那年,父皇剛考了我和七哥的學問,按照往常一樣,我總是輸給七哥,父皇便在師傅面前笑着搖頭,“朕的這個兒子啊,就是愛顯擺小聰明,不上道,不上道!”他看七哥的眼神和看我的眼神一直都不一樣,看我便多了幾分客氣,跟自己的兒子客氣,這本來是皇家極爲尋常的事情,父皇甚至對太子哥哥都是這樣的客氣。說客氣,這話本來就客氣,其實,是疏淡。唯獨七哥,他就寵到了心尖上。七哥總說父皇沒有寵他,因爲七哥覺得父皇對他的要求是最嚴格的,騎射學問,都要他做到最好,然後便在百官面前,搖頭興嘆,“朕的這個兒子啊,肖朕,怕也是個沒出息的。”他是皇帝,七哥要像他這樣沒出息?暗示什麼呢?但是有時候,也會明示,例如家宴或者是宴請羣臣的時候,他喝了幾杯,便會欣慰地看着七哥說:“此子日後可擔重任啊。”太子哥哥沒有不高興,但是,我替太子哥哥着急啊,他是個沒危機感的人,總覺得七哥威脅了他。我曾提醒過他,但是,換來的是一頓斥責,說父皇寵愛七哥,是因爲七哥確實很好。兄弟之間,應該兄友弟恭。太子哥哥不明白啊,即便是尋常百姓家,父皇這般偏心,也是不公平的,日後分家產,也有偏頗。至於在皇家,那就不用說了,封了個太子,就真的可以安枕無憂日後便能當皇帝了?父皇對七哥偏心也就罷了,便連老祖宗也是如此。我從小便十分崇拜老祖宗,一個女子,能輔助三朝皇帝,且朝中文武百官,對她無一不信服。但是,便連老祖宗也對我這般的客氣,我每每去請安,她也總是和顏悅色,記憶中,她不曾斥責過我。但是,她卻總是斥責七哥。斥責什麼,我記不清楚了。可我記得她斥責七哥時候的神情,薄慍的面容,含着幾分寵溺的眼神,說了他之後,便又打了他的腦袋一下,便打發他去。母妃其實是把老祖宗當做楷模,女子的楷模,後宮女子的楷模。她對七哥寄予很大的希望,但凡聽到父皇誇獎七哥,她的臉上就會顯示出一種隱隱的興奮來,然後,下意識地用眼角餘光掃向母后,然後嘴角微微勾起,形成一抹譏諷的笑。她們姐妹鬥了好多年,但是也只是母妃在鬥,母后對母妃可以說是無微不至的關心,從生活到情感上,無一不照顧這個妹妹。但是母妃不領情,她認爲,若真的照顧關心,便把後位拱手相讓,母妃是那種若不是給她想要的東西,其餘的給再多都是虛僞。她其實不願意我們接近母后,我聽話,七哥不聽話,母妃對七哥漸漸便失去了信心。父皇駕崩,太子哥哥登位,母后成了皇太后,母妃是貴太妃,雖然已經位分尊貴,但是,她卻覺得自己是乞丐。直到後來,皇上患病,再度燃起了她的希望。只是,當她一次次地聽到七哥說什麼兄友弟恭,只想好好輔助皇兄治理好大周江山,沒有稱王稱霸的野心時,母妃很憤怒,憤怒得幾乎瘋狂。她這些年,一直努力籌謀,爲的就是有朝一日,她能坐在皇太后的位子上,縱然不能學老祖宗那樣,但是,她認爲一個女人,最起碼要那樣纔算完整。她把希望寄託在我的身上。而我不是沒有野心,我只是沒有信心。曾經在年少的時候,我見過一次擎天攝政王,關於擎天攝政王的事情,我也是從別人的口中瞭解到部分的。傳得最厲害的謠言,便說擎天攝政王不是凡人,而是火龍託世,當然,我是不信的,直到後來我救了商丘,商丘跟我說,這不是沒有可能的。商丘這個人很有才能,或者說,很有鬼才,他的話,我信。我記得見到擎天攝政王的時候,是我十歲那年。那天我悶悶不樂,坐在湖邊上,往湖裏扔石子發泄。因爲那天我騎射又輸給了七哥,師傅說我天資不夠,需要將勤補拙,他說我天分不如七哥。其實,師傅的話我如今回想起來,覺得不算刻薄,可那時候我很生氣,推了他一把,然後跑了出去。擎天攝政王坐在我的身邊,問我發什麼脾氣。我說我被人欺負了。擎天攝政王笑笑,“你若不想被人欺負,便只有自己強大。”十歲的我,似懂非懂地看着他。這話如同火星,埋藏在我心底深處。我知道,當有一天,我的心被傷成敗絮,這火星,便能點燃敗絮,熊熊焚燒。也是在那年,舅媽帶着柔瑤入宮,我見到她躲在舅媽的身後,探出一顆小腦袋,眼珠黑得如兩丸黑水銀,對宮中一切,充斥着好奇。她在宮中住了一段日子,就住在母后的宮中,偶爾,也會去陪伴母妃。柔瑤很喜歡跟着七哥,因爲七哥無論學問還是騎射,都是最好的。七哥不搭理她,她卻仍是要纏着,小小的腦袋,躲在門後,偷偷地看我們在騎射場練劍,練騎術,練箭術。我心裏很不是滋味。但是我不知道爲什麼心裏不是滋味,那時候,哪裏懂得感情?只是,隨着年歲漸長,便慢慢地明白過來,大抵,我是從第一眼見到她,便喜歡上了她。很多人都說,我是因爲要和七哥爭奪,所以纔會喜歡柔瑤。其他的東西,我確實是因爲要和七哥爭奪,例如,七哥很喜歡皇叔給他的劍,我不喜歡,但是,見七哥喜歡,我便去跟母妃哭,說哪怕給我玩一天也好。我順利把劍拿到手,玩兩天,我便丟棄在一邊。和這把劍一樣,有很多東西,我都是爲爭奪而爭奪。唯獨,柔瑤不一樣,大概,連柔瑤都不信的。她是我唯一一樣,純粹喜歡的。便連皇位,我都沒有那麼純粹,有一半是因爲要證明自己。柔瑤從不愛與我親近,她曾怒斥過我,說我自私,總是搶別人的東西。我不生氣,不生氣啊,但凡她能跟我說話,哪怕是打我,我心裏都是高興的。我就想看着她而已,看着她罵我,我也只是傻傻地笑着。但是,她卻說我隱藏很深,故意裝出那般委屈的模樣。在我抓走夏子安去南國的路上,夏子安曾試圖提柔瑤來拖延時間,我很生氣,她這輩子都不會懂得,我對柔瑤的感情,是永遠不能牽扯進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裏。那是我心底最珍貴的部分。番外南懷王篇二人人都說,二哥爲了袁翠語,終生不娶,此情,人間罕見,二哥的情深,也被傳爲佳話。我喜歡柔瑤,便是人人斥責痛罵,不外乎,是因爲我曾糾纏過。我不明白,我主動爭取,怎麼就是糾纏了?在糾纏的過程中,柔瑤厭惡了我,旁人也厭惡了我。柔瑤厭惡我,我能理解,但是我和柔瑤的事情,關旁人什麼事?像二哥那樣纔算情深麼?笑話,當初他若積極一些,早早便去提親,也沒有後來袁翠語的悲劇。但是,沒有人非議他,所有人都被假象矇蔽了。天下皆醉我獨醒的感覺很痛苦。在我十八歲那年,我決定,不會讓自己犯二哥那樣的錯誤。我要做一件事情,這件事情做了之後,要麼,柔瑤是永遠屬於我,要麼,柔瑤永遠恨我。但是,不管是哪一種,總勝過她對我不理不搭。我的計劃很順利,這要歸功於她對七哥的一往情深。王府在外頭,有一所別院,我便以七哥的名義約她。她先出現,我叫下人給她準備了一杯茶。我知道,只要我來了,她就會警惕,甩手就走,所以,我暫時不敢出現。直到她喝了茶,意亂情迷之際,我纔出現。她把我當做七哥,但是不要緊啊,那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一晚。唯一讓我覺得自己罪惡深重的時候,是看到了她驚怒的眼淚的時候。她的眼淚,在之後好幾年,都一直在我午夜夢迴裏出現。我沒有想過,多年後,柔瑤會來救我。我本已經瘋癲,看到她來,我陡然整個人魂魄歸位。她原本連看都不願意看我一眼了,但是她現在竟然來救我。我知道她是因爲七哥來的,但是不要緊啊,她來了就好,不管她是爲誰而來。我依舊恨我,恨之入骨,這點從她眼神裏就能看出來。我很安慰,因爲我知道,她這一輩子都忘記不了我。因爲,我知道我會死在她身邊,死在自己深愛的女人身邊,是一個英雄最好的歸宿。我得糾正一下,我曾說那天晚上是我此生最開心的時刻,可在山洞裏,她坐在洞口,我看着她的側影,那一刻,我是最開心的。“該醒來了。”有聲音,在我耳邊響起,聲音低沉威嚴,有些熟悉。我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聽到的聲音,但是,胸口有些刺痛,這種痛,很清晰,我不得不睜開眼睛。映入我眼簾的,是一張似乎熟悉又陌生的臉。我一時分辨不出是何人,想撐起身子,但是身上有多處的疼痛,撐不起來,我不是在山洞裏嗎?我和柔瑤在一起的。“你是誰?”我問。那人眸色冷淡,“你不認識本座了嗎?”所有我瘋癲時候的記憶,都灌入我的腦子裏。擎天攝政王!“你……”我心裏駭然,有些慌亂起來,“您怎麼會在這裏?我死了嗎?”“你沒死。”“您救了我?您要助我成事?”我心裏頓時燃起了希望,便是他鼓勵了我,他說,要不被人欺負,就得強大自身。我一直這麼做。他盯着我,眸色十分嚴厲。我此生見過許多嚴厲的眼神,太皇太后的,父皇的,皇兄的,七哥的,但是,沒有一個人的嚴厲眼神,能讓我心底顫抖。我越發的慌亂,“您……”他盯了我許久,才慢慢地說,“救你,是因爲老七還得活着,否則,以你的罪行,死十次不爲過。”我的心,沉到了冰窖底下。所有人說我有罪,我都能接受,唯獨是他,不能,是他教我,必須壯大自己,必須讓自己變強大,纔會不受欺負。“是因爲我失敗了?成王敗寇,所以連您也來指責我?”我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語氣一下子變得兇狠起來。“你慢慢參悟,什麼時候想通了,來告訴我。”他起身,一身錦衣上盤踞着一條騰空火龍,果然,是火龍!連他,也是爲了救七哥才救的我。我只覺得心頭的火焰焚燒起來,我寧可死在山洞裏,死在柔瑤的身邊。誰要他救?自從那日之後,他許久都沒來過,只是派了個人來伺候我,給我上藥,治療。我有求死之心,但是,伺候我的人卻跟我說,“你只有活着,纔有希望,或許,主人只是想考驗你的意志呢?”我頓時醒悟,對,他沒有理由指責我的,他會幫我,他一定是在考驗我。於是,我不再求死,而是更努力地養傷,練武。所有人不認同我都不要緊,他認同我,願意幫助我,我就能奪得這天下。我已經失去了柔瑤,不能再這麼窩囊地活着。我痊癒半年後,他終於出現了。這一次,他幫我落髮,帶着我下山,他說,要帶我去遊走凡塵。下山之後,我們曾跟着七哥好一段時間。大概是有幾個月的,那時候,七哥洗髓下山,去了苗疆。他放棄了所有的一切,去尋找夏子安。我當時覺得很痛快啊,曾經那麼意氣風發的攝政王,竟變得如山村野夫一樣,且每日受盡相思折磨。我看着他,餓了喫野果,渴了喝溪水,臉上鬍鬚雜亂,身上髒亂不堪,有時候,尋的地方遠了,便直接在山上睡覺。然後,他又帶我去見夏子安。夏子安,竟然把楚敬認爲父親。她是豐州的大夫,我看着她從籍籍無名被人排斥被人驅趕豐州所有人都信賴她,稱她活菩薩。我覺得很不可思議。夏子安,是個罪孽深重的人,她犯下的罪孽比我還重,即便我是一個局外人,我也是這樣覺得的。她的父親,祖母,還有庶母妹妹,被她害得那麼慘,她變成今時今日這樣,是她咎由自取。但是,她竟然在那麼悽慘的情況下,還可以受盡百姓的敬重,天理何在?我們跟了她半年。這半年裏,看到她風裏來雨裏去,爲了病人,有時候連一口熱飯都喫不上。看着她爲了到鄉下出診,走了十幾裏的路,渴起來拔野草的根來解渴。看着她救治一個瘋症病人,被咬得手臂流了好多的血。看着她日夜顛倒,連自己的兒子都顧不上,只爲救治那些剿匪的傷兵。在豐州的日子裏,我通過夏子安,看到了許多百姓的生活。番外南懷王篇三我從來都不知道,百姓的生活是這樣的。不就是多收了幾擔穀子嗎?至於歡天喜地地四處喧嚷?不就是朝廷給六十歲以上的老人發放五十文錢的安老金嗎?至於樂呵得總是張開沒牙的嘴巴?不就是久旱之後,下了一場雨嗎?至於這麼滿田園裏奔跑嗎?爲什麼這些人的生活那麼簡單?爲什麼一壺濁酒,就能讓他們圍着火爐興高采烈地談上一宿?爲什麼鄰居只是給了兩個雞蛋,就連番感謝活像人家給了兩個金子?我不明白。離開豐州的時候,我心底已經沒有那麼恨了。這是很神奇的,我開始沒意識到,剛好是準備離去的那天晚上,我病了,他帶了我去看大夫。夏子安坐診。她不認識我了,我就坐在她的面前,對她露出兇狠的眼神,她卻只是對我笑了笑,說:“不要擔心,沒事的,只是偶感風寒。”她給我開了藥,叮囑我回去煎服。我看着她臉上溫暖的笑容,這個笑容和我之前認識的夏子安,大不相同。我一下子就不恨她了。拿着藥,我走在空蕩蕩的青石板大街上,回憶起我的前半生。我得到了什麼?我失去了什麼?接下來的日子,他帶着我走馬燈般看了很多人的生活。三年後,回到了京城。回到京城才知道,我在去看其他人的人生時,夏子安與七哥重逢了,他們重新在一起了當我知道柔瑤竟然嫁給了北漠那個莽夫阿景時,我很傷心,很憤怒。我知道我此生都不可能與柔瑤在一起,但是,她值得天下間最好的男子。絕對不可能是阿景這種莽夫。我要殺了阿景。我趁黑逃出去,我知道我逃不了,他一直如影隨影跟着我。我那時候心死了,我知道他帶着我出去,只是爲了讓我參透,而不是相助我奪得天下。所以,我不管不顧,今晚不是阿景死,就是我死。我躲在他們的房間外,伺機而動。我聽到他們在說話。他們先說了夏子安與七哥的孩子,繼而又說了陳柳柳的孩子。最後,竟然說到了我身上。“這南懷王失蹤至今,半點消息都沒有,莫非真的死了?”是阿景在問柔瑤。柔瑤沉默。我知道柔瑤是從不願意說起我的,她憎恨我。也好,我不希望她與任何人說我,那是我倆的事情。但是,片刻之後我竟然聽到柔瑤說:“希望他活着。”我至今不能形容我那時候的感受,只覺得心底有一股冰涼的泉水涌出,把我所有的怒火都澆滅了。“你不恨他了嗎?”阿景問。柔瑤又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不知道,或許恨,或許不恨了,至於爲什麼,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我現在過得好,我便顧不得恨了。”“恨一個人,不會開心,放開就好。”阿景說。柔瑤又說:“是的,我折磨了自己好多年,現在都放下了,恨也罷,不恨也罷,日子都是要過下去的,我只盼着所有人都好。”我在門外,坐了一會兒,便聽到腳步聲,柔瑤要出來了。我馬上站起來,躲在院子裏。我看到柔瑤走向迴廊裏,我下意識地跟着。我其實可以不驚動她的,但是,不知道爲什麼我就想她回頭看我一眼,哪怕一眼。所以,我輕輕地叫了一聲,“柔瑤。”她猛地回頭,迴廊的風燈昏暗,她的面容如幻似真,眼底有駭然之色。“你……”她似乎想張口喊,但是,又不知道爲什麼,沒有叫出聲來。“我想告訴你,從十歲那年,我便喜歡你,我做了很多錯事,傷了你的心,害了你,以致你從不信我是真的喜歡你。”我竟然看到她眼底有淚光。“我就想來看看你,看了你,知道你好,我便可以走了。”我說。不知道爲什麼,在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二哥。他的癡癡守候,他的默然等待,那漫長的歲月裏,他是不知道自己可以等到的,但是,他始終保持距離,不走近,不傷害,寧可得不到。或許,那樣纔是深愛。我衝她笑了一下,“看到你幸福,我很開心。”然後,我轉身,我和她的記憶,最好停留在這裏,而不是她醒悟過來的謾罵。我走在大街上,已經不若來時那般火燒心灼,反而平靜了許多。第二天,我跟擎天攝政王說,我要離開京城了。他帶我走,去了石城的龍王廟裏。他對我說:“以後,你便在這裏住下。”我一個人,一直住在那裏。他沒有再來問我知道不知道自己的錯。我也不提這事。錯與對,有時候心裏知道就好。我有時候練武,有時候看書,有時候下山去給百姓做農活。我的日子過得很平靜,如一灘死水,但是安全。又後來,他給我拿了許多經書。我一個字一個字地讀。有一天,他給我拿來一本地藏王菩薩本願經。他跟我說,母妃在地獄裏受苦,我若念此經,可助她消除罪孽。於是,每天晚上子時開始,我便坐在龍王廟外的山坡上,大聲地讀着地藏王菩薩本願經。開始讀的時候,只有山谷迴應我。後來,我身邊漸漸便多了一些……東西,在我身邊飄來飄去。我讀了那麼久的經書,我知道,那都是悲苦無依的孤魂野鬼。他們在聽我誦經,超度他們。我讀經的聲音越來越大,有時候我覺得經文從我嘴裏飄出,有震徹山谷的迴音。那一年秋天,我落髮,皈於我佛。皈於那一天,我看到母妃。她出現在我的面前,面容喜樂安詳。我此生爲她做過的事情,僅此一件。以前種種,皆是算計利用。母子之間,要到一生一死,陰陽相隔,才延續那點情分。在我與擎天攝政王遊歷人間的時候,我看到了衆生有喜有悲,我不求成佛,我只求贖罪。於是,我穿着一雙草鞋,揹着一個行囊,下山去了。很多年很多年以後,世間便有了我的傳說。他們稱呼我爲草鞋和尚,我幫過許多人,救過許多人,超度過許多亡魂。無人知道我前半生是誰,我也不想記得了,我只記得,我是草鞋和尚。阿彌陀佛,我只記得,柔瑤說過的一句話,她希望所有人都好。我便以此立下宏願!番外皇帝篇一自從朕病了之後,就一直在深思一個問題,人死了之後,會去哪裏!朕是天子,高僧說,朕是紫薇帝君下凡,就算死了,也會歸於本位。這本來就沒什麼好怕的,做紫薇帝君怎麼也比做人間帝王好,不是嗎?但是,當朕真的面對生死大關的時候,朕怕得很。所有人都要歷經這一劫,朕知道自己不會例外,但是,朕分明還有活路啊,爲什麼要認輸?朕的皇位,朕的子女,朕的江山,如何捨棄?父皇以前便說過,七弟比朕有才幹,朕從不放在心上。因爲,再有才幹的人,日後他都只會成爲朕的臣子,且七弟從小與朕親厚,他對朕是不可能存有反叛的心思。朕用他用得很得心應手,很放心。自己的親兄弟,能不放心嗎?果然,他屢立戰功,守住我大周的疆土,成爲我大周赫赫戰神。當時,太傅跟朕說,唯恐武將功高震主,讓朕想方設法遏制他一下。朕怒斥了太傅,小人之心!朕記得,朕當時對太傅說,便是天下人都會辜負朕,背叛朕,七弟不會。因爲,他是爲輔助朕而生的。我年少便有雄心壯志,要治理出一個盛世強國,朕不一定要成爲千古一帝,但是,必定是要成爲大周最英明的皇帝。因此,在朕還是太子的時候,老祖宗問朕,是否願意以帝王之位換取安穩一生。朕不願意。因爲,做皇帝是朕的心願,從小,朕便知道日後會成爲皇帝,站在這大周最高的地方,號令天下。安穩一生?那是普羅百姓的願望,朕便是幫他們達成願望的這個人。朕會以我的英明,讓大周百姓安居樂業,平順一生。朕病了之後,無法主理朝政,且得的是惡疾,必須要找一個信得過的人來做攝政王,替朕治理這大周的江山。朕首選老七。幾乎沒有經過任何的思量,便決定讓老七做攝政王。太傅一黨,已經逐漸壯大,太子又是個無用之人,唯有老七可遏制他們。老七不負朕所託,把太傅一黨連根拔起。不止如此,他的王妃還懂得醫理,朕生死關頭,是她救了朕。但是,讓朕很失望的是,她只能控制朕的病情卻不能讓朕痊癒。朕如今會想起來,若是讓朕那時候便死了,我們的兄弟情分不會丟失。但是,朕從孫芳兒身上看到了希望。那種感覺,就像是溺水的人,忽然遇到一根水草,一根救命的水草,朕自然要用力攥住。甭管這救命稻草,最後是不是毒藥。確實是毒藥。但是,這毒藥卻能讓朕重新坐在帝位之上,看着跪着黑壓壓一羣的內外朝臣,朕心裏有說不出的感受。心底有一把聲音不斷地迴響,朕一定要活下去,不惜一切地活下去。朕的宏圖大願,還沒達成,朕這皇帝,就不該到頭。但是,朕慢慢發現,太傅一黨倒臺之後,攝政王一家獨大,且經過夏子安的穿針引線,蕭梟竟然還要迎娶小姑姑。這是巨大的威脅,比太傅和老八的威脅更大。朕慌了,朕若死了,這江山任由他們魚肉,可朕還有希望活着,那麼,這帝位就一定要奪回來。阿鑫不足以擔負重任,倒不是因爲他沒有才幹,而是因爲他素來與老七走得近,叔侄之間,感情親厚。太子之位,可日後再算,朕必須要活下去纔是頭等大事,朕若痊癒,那麼朕還正值盛年,日後還能有賢能的皇子。就在這個時候,先是夏霖死了,孫芳兒又出事,朕的希望沒有了。怎麼辦?朕不願意死。絕望之中,朕想到一個人,老祖宗。朕知道,老祖宗是可以救朕的,但是,她一直袖手旁觀。要逼她出手,就得對她寵愛的人下手。她最寵的便是老七。果然,朕逼了她回來。朕做好準備,迎接她的怒氣,朕知道,爲了老七的命,她是不會袖手旁觀的。許多事情,在朕的算計之內,許多事情,又在朕的算計之外。夏子安成了主宰朕生死的關鍵人。朕不得不對夏子安下同命蠱。要找一個懂得下蠱的人不難,要保住朕的性命,朕就得把自己的性命與夏子安的性命捆綁在一起。朕成功下蠱,但是,朕也失敗了。因爲江東時疫,他慕容桀竟然反了。朕簡直不能相信,父皇啊,老祖宗啊,你們都說,老七是個忠心爲國的人,他不會反,但是你們看到了嗎?他反了!朕給他慕容桀留了一條後路,如果他承擔起江東時疫的罪,速速退走,朕會告訴他,夏子安中蠱之事。但是,他沒有,他把朕架在了祭臺之上,要朕當着京城百姓罪己。朕成不了千古一帝,卻成了千古罪人。朕沒有活下去的必要了,受盡千夫所指,活着又能如何?但是,朕死了,你慕容桀也別想好過。當朕告訴他,夏子安中了蠱毒的時候,他整個人都瘋了。真好,真好,真解恨啊。朕當着羣臣與百姓的面自盡,嫁禍於他,悲怒地斥他弒君,朕要他成爲千夫所指,揹負萬事罵名。即便日後,他登基爲帝,爲大周做多少事情,都抹不去這恥辱的來歷。朕便是死,也瞑目了。朕以前一直思量的問題,人死了之後,要去何方。朕死後,魂魄離體。朕飄蕩在這半空之中,望着底下的一切,朕看到自己的肉身,淌着鮮血,敗破得像棉絮。朕的腦子裏,開始不斷地涌入一些片段,一些朕曾在意過的人和事。朕想得最多的,是老七,因此也恨他最甚。“逆子!”朕忽然便聽到一道威嚴的聲音,那聲音很熟悉,朕下意識地四處張望。是父皇嗎?但是朕沒有看到,朕反而想看到,朕要告訴父皇,他一直信賴的兒子,反了。“逆子,你這個昏君!”父皇的聲音再度響起,朕心裏委屈極了,衝着虛空大喊,“朕不是昏君。”無人再回應。朕心頭恨極,好,朕便暫時留在這人世間,看你慕容桀如何謀奪朕的帝位,誅殺朕的皇子,來日,也好在父皇和列祖列宗面前,指責你慕容桀的謀逆。番外皇帝篇二朕是天命所歸,縱然魂魄離體,也無小鬼敢動朕。在這塵世間,朕還是可以橫行的。朕要親眼看着夏子安死,看着你慕容桀痛苦一生,即便奪得帝位,也要付出代價。但是,朕實在是想不到,他們夫妻竟然可以重聚,他們夫妻到底有什麼力量在守護着?好,現在他兒女雙全,做父親的,不可能不爲自己的孩子籌謀未來。他莫非真的甘願臣服於朕的兒子之下嗎?不可能。朕還是不走,盯着他。但是,朕難道錯了嗎?他慕容桀竟然沒有把太子拉下來?不,朕不可能猜錯他的,他以前或許是沒有野心,但是,當了攝政王之後,他怎麼可能還能如以往一樣?一定是怕衆口難調,他慕容桀沽名釣譽,愛惜羽毛,定是要想辦法揪三兒的錯處,然後再把他趕下臺。朕等了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慕容桀竟然帶着一家大小去了南國。難道朕真的猜錯了嗎?慕容桀真的沒有做皇帝的野心?不,朕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這樣的結果等同是在打朕的臉,朕當初做的那些事情,是多餘的,朕對他的猜測,是小人之心,是昏君所爲。但是,天底下,竟有人不愛做皇帝?他慕容桀是帝王之才,他甘心自己被屈才?說破天怕也無人相信的。三兒登基的第十年清明前,慕容桀帶着一家老小回京了。朕知道,這一次怕是奪權而來的。只是,老七啊,你錯過了最好的時候,三兒已經能獨當一面了。安頓好之後,他按照藩王之禮入宮見駕。三兒竟然對他無比的禮待,傻兒子啊,你可知道,人家這一次是衝你的帝位來的?慕容桀參與了這一年的清明祭。清明祭完畢之後,他沒有離去,而是在朕的牌位前,等所有人都離去之後,他拿了一壺酒,灑在牌位之前。朕知道,他要跟朕清算了。好,朕也正好想聽聽他的真心話。他的野心能瞞得過旁人,卻瞞不過朕。“皇兄,我們兄弟二人,許久都沒一起喝酒了。”他仰頭喝了一口,瞧着朕的牌位說。他神情有些戲謔,但是眼底的那一抹憂傷,朕看得出來。“你有一個好兒子,雖年紀輕輕,便有你的風範,把大周治理得很好。”“知道我當初爲什麼選他嗎?因爲他和你少年時候特別相似,聰明而內斂,沉穩卻有幹勁,沒有太多的事情能羈絆他,他心心念念,以大周百姓爲重,大周江山爲重。”“喝吧,敬你有個好兒子。”他又灑了酒,自己又喝一口,彷彿真是與朕對飲。“父皇以前說我日後必會大有所成,其實錯看了我,我並沒有什麼野心,唯一的野心,便是希望這大周江山能千秋萬代,大周的百姓能安居樂業,誰做皇帝都一樣,只要這個皇帝是真心爲了百姓,三兒很好,真的很好。”他一直說着,說了三兒的功績,說了大周的變化,說了蠻夷來臣,這些,朕都知道,不需要他說。但是,他神色很驕傲,彷彿三兒是他的兒子。他絮絮叨叨地說了有半個時辰多,最後,他把就酒壺放下,凝望着朕的牌位,“我會在京中留數日,這一次我離開,大概沒什麼事就不回京了。”他轉身走了,殿外的風很大,捲起他的袍子。朕依稀記得,那時候朕病重,他處理完繁瑣的政務,便來熹微宮看朕,來的時候,都很晚了。他走的時候,朕看到他的袍子消失在簾子後。朕的心忽然很痛。朕做了什麼?那可是朕的親弟弟啊,從小,便與朕親厚,愛跟在朕身後,牽着朕的袖子,偶爾擡頭衝朕一笑,眼底含着敬仰。朕跪在祖宗牌位前,泣不成聲。朕從沒靜下心來,在這後宮裏走一圈,死後多年都不曾。朕走之前,決定要在這宮裏走一圈,看看這皇宮裏的風光。朕看到胡歡齡,她與嬪妃在御花園裏說話,她老了許多,算起來,她也不過三十出頭,但是,就像個四十的婦人一樣。後宮的孤寂,是位分驅散不了的。延襲宮已經沒有人住了,襲太妃早已經死了,先帝的妃子,如今除了瑾太妃,便沒有誰了。朕見到了老三的女兒,像極了阿蠻,不甚好看,但是氣度很好,她在御花園裏帶侄子,板起臉孔,跟老三一樣,是個事事講究的孩子。我見到了夏子安。她也坐在御花園裏,她越發的漂亮了,很像阿語。她臉上含着恬靜的微笑,看着孩子們玩耍。朕從沒好好地看她。但是,這一次朕靜下心來,覺得她的眸子十分純淨。她的一雙兒女,說來也怪,模樣一點都不像,一個像老七,一個像她,且相似度都十分高,還看到了一個久違的人,孫芳兒。朕認爲,孫芳兒的容貌僅次於阿語,當然,也有人覺得她比阿語好看。但是,如今她臉上爬滿了青黑色的疤痕,像一條條蚯蚓。她是蠱毒反噬,沒有完全治癒,因此一個月總有幾天,像現在這個樣子。她如以往那樣,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但是眼底不若以前惶恐和暗淡。她甚至會笑。她沒有孩子。朕也看到了朕的原配妻子梁氏。她如今被封爲貴太妃,和阿鑫及阿鑫媳婦坐在一起。阿鑫的媳婦叫懿兒,大梁國的公主。朕細細地打量着梁氏,以往,因爲太傅的原因,朕對梁氏總是多有怨懟!但是,少年夫妻,多少有情分,她如今不瘋了,抱着小孫子坐在那裏,又笑着回頭叮囑正在玩耍的大孫子,叫他注意一些。阿鑫和老七有些相似,氣度相似,他坐在那裏,臉上是沉穩的神情,但是眼底可見歡欣。朕沒想到,阿鑫竟然能原諒梁氏。朕的廢太子,早兩年死了,梁氏得知之後,叫人去斂葬,沒葬入我皇家的祖墳,就在祖墳外刨了個小土丘,是他安身之所。太傅也死了,死得很悽慘,屍體好幾天都沒人發現,直到發臭了,才被鄰居知道。朕看着御花園裏的熱鬧,慢慢地遠去。倏然,便聽得有一個孩子說:“你們看,那是誰?”他指着朕的方向,眸光也看向朕。他竟然能看到朕?他是朕的侄子,虎頭,聽聞大名叫慕容晉!所有人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來,但是神色茫然。虎頭,此子……只是,那都不該是朕過問的事情了,朕得走了。番外孫芳兒篇一我出生在冬天,聽奶孃說,我出生那天,是一年中最冷的那天,天空飄着鵝毛大雪,整個府邸,都被白雪覆蓋。姨娘生我的時候,也差點難產。所幸,母親一直備着催產藥,連忙給姨娘服下。姨娘在懷着我的時候,府中的人都說這一胎定是個兒子,因爲懷相和喫食都是懷兒子。姨娘總是笑着說,“哪裏就是個兒子?我夢見是個女兒呢。”“做夢是相反的。”姨娘就愛聽這句話。她總是挑父親在的時候,說以上的話,然後等着人家說下面那句。她私下請大夫把脈,大夫也跟她說,這一胎定是個兒子。到了生產的時候,剛好父親不在府中,姨娘難產,便急壞了母親。穩婆叫了三個,大夫叫了三個,都圍着姨娘轉。母親對姨娘這樣的好,主要是因爲當時我們這一房人丁單薄啊。而大房三房那邊,都已經好幾個了。若姨娘這一胎難產有什麼危險,祖父祖母怕又得往他屋中塞人。這個說法,是姨娘告訴我的,她拒絕承認,母親對她的好。因爲,她覺得女子沒有不私心的。外間如何看待我姨娘,我不知道,總有些不盡不實,但是,我所瞭解的姨娘,卻是個十分矛盾的人。時而懦弱,時而爭強好勝,時而怨天尤人,時而歇斯底里,但是,更多的時候,是狠毒。至少,這種性格,在我出生之後,她就形成了。奶孃跟我說,姨娘生完我之後就昏過去了,後來穩婆告訴姨娘,說是女兒的時候,姨娘幾乎崩潰,不能接受,生完就嚎啕大哭。母親安撫了許久,她也不願意看我一眼,胡言亂語說母親換了她的兒子,所有人都說她懷的是個兒子,怎麼生出來的卻是個女兒?她不相信。後來父親回來打了她一巴掌,她才醒悟過來,追悔莫及地哭着跟母親道歉。母親也是個心善之人,生了幾天悶氣,便把此事翻篇。從小,我便不曾見姨娘笑過,至少,不曾對我笑過。除了因爲我是個女兒之外,還因爲生我難產,之後再不能生育了。母親沒有虧待我,這點我承認,但是在我十三歲之前,我對母親都是憎恨的,因爲姨娘一直告訴我,母親想除掉我們母女兩人。姨娘一直折騰,終於惹得父親生厭,我們母女遷居側園,和正屋有一大段的距離。姨娘心灰意冷一段日子之後,得知一位苗疆師傅來了京城,便花了積蓄請了苗疆師傅來教導我蠱術。那是我此生經歷最陰暗的歲月。我每天被迫與毒物打交道,毒蠍子,毒蛇,毒蜈蚣,我要徒手去抓,被咬了之後,師傅會幫我解毒,我那陣子,臉是長期青色的。我記得第一次抓毒蛇的時候,我很害怕,哭着求姨娘不要讓我學,我可以學繡花,學詩文,哪怕以後我嫁給人家做妾,我也不願意做一個渾身是毒的怪人。姨娘把我打了個半死,在我往後許多年裏,我都能夢見這一幕,姨娘拿了一個板凳,衝我後背就砸下來,然後拖着我的頭髮到水缸邊上去,把我的頭摁下去,水從我的鼻子耳朵嘴巴里灌進來,我無法呼吸,使勁掙扎。姨娘終究沒殺了我,她把我從水缸里拉出來,丟在地上,然後扇了我兩巴掌,惡狠狠地道:“你好好學,學好之後,殺了那賤人。”那兩巴掌,她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我左耳如今還是聽得不太真切。我顫抖着擡起頭,看到她猙獰的面容,我很害怕,我覺得,姨娘比毒蛇都讓人害怕。那年,我八歲。我開始踏踏實實地跟師傅學蠱術,師傅是個特別兇惡的人,但凡我不認真,她和母親一樣,都會扇我耳光。誰能想到呢?才八歲的我,每天都要被人扇幾個耳光,餓一頓肚子,踹幾腳胸口。我喫着旁人無法想象的苦,我要爲姨娘爭口氣,殺了那賤人。那賤人,是母親。我那時候好恨母親啊,因爲如果不是要殺她,我不必喫這些苦頭,我可以和其他弟弟妹妹一樣過平淡無趣但幸福的生活。奶孃是唯一心疼我的人,九歲那年,我失去了她。那是姨娘生辰前兩天,奶孃跟我說,讓我做點小禮物哄姨娘高興,姨娘見我懂事,心情就會舒暢,對我的打罵也會少一些。於是,我那天偷跑出去,拿着奶孃給我的一錢銀子,買了一支簪花。當我傍晚回來的時候,看到姨娘和師傅陰沉着臉坐在屋中,便知道不妙了,我偷跑出去,下午忘記喂蠱蟲了。我雙腿打顫地走進去,腦子裏全是師傅和姨娘打我的情形,眼淚便開始落下來了。我跪下來,顫巍巍地把簪花遞上去,擡起頭,剋制心頭的恐懼,努力撐出一個蒼白的笑,“姨娘,送給您的,祝賀……”我看到姨娘的手舉了起來,我不敢躲,閉上眼睛,但是,沒有巴掌落下。我睜開眼睛,看到姨娘拿了簪花,放在手心上,瞧了一會兒,我看到她的臉色平靜了一些,心裏也沒那麼害怕。然後,我聽到她說:“你師傅跟我說,你今天沒有喂蠱蟲,跟你師傅出去領罰吧。”我癱軟在地上。打我耳光,踹我肚子,我都不怕,我受慣了。但是,我怕領罰。我絕望地看着師傅,她猙獰一笑,抓住我的手臂便把我拽了出去,還是那大水缸,裏面養了一株蓮花,水面上漂浮着青色的苔。我被使勁地摁進水缸裏,空氣瞬間從肺部裏擠出來,當我覺得快要死的時候,又把我拽了起來。如此反覆幾次,我昏死了過去。我是被鞭子抽醒的,我透過模糊的淚水看向姨娘,她手裏執着鞭子,狠狠地抽在我的身上。奶孃撲過來,哭着求她,“姨娘,您饒命啊,再打,姑娘就要死了。”我沒死,奶孃死了。師傅跟姨娘說,都是奶孃攛掇我不努力練蠱的。那天早上我起來,便看到奶孃的屍體伏在水缸裏。姨娘冷冷地跟我說,如果我再不用努力練蠱,我會和奶孃一樣。番外孫芳兒篇二我沒哭,只是慢慢地跪了下去。從那天開始,我就再也沒有不聽話,師傅和姨娘叫我做什麼,我便做什麼。日子慢慢地過去了,我練的蠱毒也略有所成。偏居這兩年,母親也偶爾叫人來看看我們,她自己也親自來過幾回,屋中一切用度並未虧待。姨娘說,這是母親在做戲,讓人覺得她是德行雙全的人。十二歲那年,母親說我應該出去走動走動,認識一些人了,所以,貴太妃生辰的時候,便着人來請我,要帶我出去。這是我頭一次跟母親出去。住在側園多年,我身邊除了師傅和姨娘之外,便是不會說話的毒物了,忽然出去和人接觸,我是誠惶誠恐,同時,心底又隱隱渴望。母親叫人爲我打扮了一番,她又親自往我的雙丸髻上紮了緋色的綢帶,笑着說:“芳兒真好看。”我侷促地站着,不敢擡頭,但是偷偷地瞧了她一眼,見她的笑容十分溫暖。這是我從沒在姨娘臉上見到過的笑容。我忽然很嫉妒柔瑤。柔瑤,叫孫芳菲,後被封爲柔瑤縣主,這封號真好聽。她那天病了,小臉蛋紅彤彤的,一直咳嗽,在奶孃的陪護下過來,她仰頭看着我,叫了我一聲,“大姐。”我竟然不敢回答,只是迅速地把頭看向別處。“大姐你真好看。”柔瑤又說。所有人都說我好看,但是我自己從不覺得,煉毒的早兩年,我的臉是青色的,哪裏好看?柔瑤拉着我到屋中,從抽屜裏給我拿了一串火紅的珊瑚手釧遞給我,“大姐,我送給你。”我連忙躲開,“我不要。”“爲什麼不要?你帶着多好看啊,這紅珊瑚就得大姐這麼好看的人帶纔行。”她使勁地把紅珊瑚往我手裏套,我還欲躲避,她卻已經板起了小臉蛋,“你若不要,便是不想和妹妹好。”我很怕人家板臉對我,因爲在側園,只要師傅或者是姨娘板起臉,我就得捱打。我只得收下,然後使勁扯着袖子掩蓋住,怕母親發現會以爲我偷柔瑤的東西。連姨娘都這麼害怕母親,那麼,母親一定會比姨娘更兇,打人更痛。那時候,是七王剛封府離宮居住,貴太妃也跟着兒子出來了,因此,壽宴是在王府裏舉行。我從沒見過這麼多人啊,日頭明晃晃地在頭頂烤着,我被母親拉着往人羣中去,母親介紹的時候,我便福身行禮,問好,像個木頭人似的。好多人,我都記不住名字,但是我努力記着,因爲母親說以後會多點帶我出來,如果我記不住人家的稱呼,會很失禮。我看到了貴太妃,貴太妃是我的姑姑,她面容和善,但是眸子很銳利,我給她磕頭的時候,她便賞賜了我一根簪子。如今想起那天,我都覺得像是在做夢。我每日煉毒,身體本不是很好,在遊園的時候,我便覺得疲乏,母親讓我去亭子裏坐坐,叫了丫頭陪着我。但是那丫頭貪看花兒,我又不知道她沒跟上來,徑直往前走。走着走着,我眼前一陣發黑,暈在了地上。我聽到有人驚呼,許多人呼啦一聲圍上來。我感覺一隻大手拉住我的手臂,把我拉了起來,有一道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你沒事吧?”有人揉我的太陽穴,人中穴,那手冰涼,我覺得很舒服,驅散了我頭上所有的暑氣。我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年輕男子的臉,他長得很好看,眸子澄明,竟能倒影出那個蒼白的我來。“你中暑了,本王命人送你回去休息。”他扶着我起來,然後指揮若定地叫人上肩輿。母親知道我出事,急忙過來,見了他,便笑着道:“芳兒,這位是你表哥。”表哥?我頓時知道了他的身份,是姑姑的兒子七王。我想叫一聲,但是嗓子像是被什麼堵住,我叫不出聲,低着頭絞着手帕,我想,我的臉一定很紅。他命人擡了我到側屋休息,直到壽宴結束,母親來接我一同回府。我第一次大膽地跟母親說話,問這位表哥的事情。母親都一一告知了我,然後,她有意無意地說了一句,“王爺是天潢貴胄,日後不知道那位侯爵姑娘有福氣了。”這話,讓我頓時覺得絕望了。是啊,我與他,雲泥之別,即便做他的側妃,我都是不夠資格的。我不僅僅是個庶女,還是一個經常被毒打的庶女,練了一身的毒物,誰不嫌棄我?見了他之後好長時間我都消沉,因此也捱了不少打。姨娘見我心不在焉,頭一次心平氣和地與我坐下來談話。我哪裏敢把心事告知她?但是,師傅早就出去打聽了,說我那日見了表哥之後便心神不定。姨娘聞言,譏諷了我,“你是什麼身份?竟然敢肖想當今親王?”我窘迫不已,“我沒有。”她用手指戳着我的額頭,怒道:“我警告你,你最好收起你的小心思,好好地煉蠱毒,煉好之後,你要殺了那賤人,纔可出去,她一天沒死,你就一天也別想說親。”說親,是我那時候最大的希望了,因爲只有說親嫁出去,我才能擺脫姨娘和師傅。哪怕是給人家做妾,做奴婢也好啊。我徹底絕望了。我顫聲道:“你爲什麼一定要我殺了母親?師傅不也懂得蠱術嗎?”“因爲,”她一把揪我到身前,惡狠狠地道:“我要她找回來的人,親手殺了她,爲我兒子報仇。”我到那一刻,才知道她原來一直以爲我不是她的女兒。父親那一巴掌,沒有把她打醒。“不,我是你的女兒。”我試圖跟她說,因爲我覺得自己的容貌和她很像,不是母女,不可能會那麼相似的。“是的,你是我的女兒,所以,你要爲我報仇。”她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我,我看到她眼底的歹毒,恨意,肆意燃燒。我一直顫抖的心,彷彿被她這把火給燒起來了。我磕了幾個頭,便下去煉毒。是的,我要殺人。番外孫芳兒篇三接下來的一年,我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煉毒上。自從那一次見過柔瑤之後,她老是找我玩兒,我不想應酬她,便總推說身子不適,她竟然稟報了母親,母親請了大夫看我,大夫診了我的脈,查不出來我身體有毒。師傅和姨娘都很欣慰,因爲,當檢查不出我身體有毒的時候,我已經是大有所成。十二歲,我出師了。師傅說已經沒什麼東西可教我了,我可以對任何人下蠱,神不知鬼不覺。出師的這天,姨娘準備了酒席,宴請師傅,我作陪。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師傅是姨娘舊日便認識的人,難怪,她願意留在府中多年,只爲教導我學蠱術。我一杯,一杯地敬着師傅,敬着姨娘,我無比的乖巧。卻無人知道我的心,已經逐漸地冷硬成一塊小石頭,誰都傷不了我。師傅翌日便走了,走之前,姨娘給她塞了許多銀票。送走師傅後,姨娘便把我召至身前,她讓我跪着聽她說話。我依言跪下。她坐在椅子上,看着我,眸子陰鷙,“明天我便會去跟你父親說,我在側園禮佛,不能帶你在身邊,讓那賤人養你在她的屋中,你伺機下蠱,我要她死得很慘,很慘。”“是!”我應道,臉上應該是沒什麼表情的,因爲,我的心定了。姨娘來不及去稟報父親,她就病倒了。側園無人伺候,這些年因着我學蠱術,都被打發出去了,因此,只能是我親自伺候她。母親請了大夫來給她醫治,但是大夫壓根查不出病因,只是說氣血虧損,開了些調理氣血的藥。我每日伺候,母親說叫幾個丫頭過來給我使喚,但是我拒絕了,我跟母親說,姨娘照料我十二年,我希望能伺候在側,報答姨娘的生養之恩。母親淚盈於睫,回去便跟父親說我的孝心可嘉。姨娘病中,脾氣很差,總是無端便發火,我遞上來的藥卻還是喝了,她總是執着我的手腕,厲聲對我說:“我不需要你伺候,你滾出側園,去那賤人身邊,我要看着她死。”反反覆覆地說了幾次之後,那一天,陽光晴好,剛入了秋,院子外的葉子都染了一層金色,我打開了窗戶,陽光從窗口射進來,地上彷彿鋪了一層金箔。我如常般把藥端到她的牀邊,“姨娘,該喝藥了。”她久病未曾梳妝,頭髮凌亂,眼窩深陷,眸子卻一場的銳利執恨,“我說的話你聽不懂嗎?叫你滾出去,她自會派人來伺候我,我不需要你孝順,你只需要幫我去殺了那賤人。”我用白瓷勺子攪動着雞公碗裏的藥,用嘴吹了吹,一絲笑意不自覺地上了我的脣邊,“姨娘,急什麼?我總會殺了她的,你先喝藥。”“你笑什麼?”她發怒,一把打了我手中的藥碗,手肘撐在牀板上,“滾!”藥灑了一地,有些灑在了我的裙襬上,我伸手掃了掃,又抹了一下丸髻,定定地看着她,“姨娘,你想過沒有?你爲什麼忽然就病了呢?”她怔了怔,然後我看到她臉上的肌肉急速地跳動了一下,眼底充滿了駭然,“你說什麼?”我還是定定地看着她,“姨娘,我跟你說個事情,你一定會很高興的,師傅教我蠱術多年,我終於下手了,也成功了。”她終於是明白過來了,身子微微後傾,手動了一下,我知道她要打我,我便把臉湊過去,“您打吧。”她渾身顫抖不已,“你……你竟然謀害你的孃親?”我笑了笑,搖頭,“不,姨娘不是我孃親,你說過,我只是母親換過來的,您當日生的是兒子。”“小賤人!”她發瘋地要撲過來,我不動,就坐在牀邊的凳子上,任由她一巴掌一巴掌地劈過來。我習慣了,所以我不會反抗。她嚎啕大哭,然後歇斯底里地吼叫,終於是停了手。我整理了一下發髻,紅腫的臉發疼發麻,然後我站起來,道:“姨娘,今天,便是您的大限了,您雖沒生我,但是養育了我多年,有母女的名分,女兒在此拜別!”我跪下來,對着她磕頭,連續磕了九個響頭。“小賤人,小賤人!”她的詞彙已經匱乏了,以往執我的頭髮痛罵的時候,是可以罵半個時辰不帶重樣的,但是,她現在只懂得說這句話。她哭,歇斯底里地大哭,我沒做聲,就是站在牀邊靜靜地看着她哭。能這樣嚎啕大哭,多幸福啊。我輕輕嘆息。她大概已經不記得,當初我被打的時候,躲在牀底裏咬着自己的手腕落淚,卻不敢發出一丁點的聲音,因爲,她就守在門口,只要我哭出來,她進來就是一頓毒打。“姨娘,哭吧,你這輩子很苦,把我也害苦了。”她擡起頭,滿臉的淚痕,瘋過之後,她平靜了許多,巴巴地看着我,飲泣道:“我是你孃親啊。”我搖頭,“真不是。”從你不承認我的那天開始,我就不承認你了。如果你真生了我,我欠你的,也還清了。如果你不曾生我,那麼我喫的是孫府的飯,你還欠了我。不過,算了,咱兩清了。我走出去,坐在門口。聽到她在裏面開始瘋狂的罵,大哭,她捨不得死的,我知道她至少沒殺了母親,便捨不得死。如果,如果我是兒子,便是庶長子,她在這個府中的地位便穩固了。聲音漸漸地沉寂了下去,我依舊坐在門口,看着庭前落葉,這秋風起得真是適時啊。姨娘出殯的那天,我沒有哭。我已經不懂得哭了。府中的僕婦紛紛議論,說我傷心過度,竟有些癡傻了。下葬之後,柔瑤拉着我跪在母親的面前,求母親把我接過來屋中一起住。母親憐我當日侍疾孝順,安撫了我,並且拉着我的手哽咽地對我說:“你姨娘雖有些固執,卻也是個心善的人,她死前是你伺候的,算是送了她,盡了你的孝心,以後就不要難過了,你雖不是我生的,但是我必和其他姑娘一般的對待你。”我畏縮地點頭,“謝母親!”番外孫芳兒篇四在母親身邊的日子,我前所未有的輕鬆。柔瑤很喜歡跟在我身邊,我對她總是不假辭色,因爲,我知道她竟然和我一樣,喜歡王爺。我總是很焦慮,尤其見到柔瑤的時候,這種焦慮更加明顯。我除了這張臉皮,便什麼都不如她。才學,文采,性格,出身,她都比我好。我記得,有一位世家公子跟我弟弟說,“你大姐模樣長得真好,可人真真是無趣,跟她說什麼都不懂的。”柔瑤爲了他這句話,罵了他一通,罵得他後來都不敢來府中。我不喜歡柔瑤,但是卻感動她願意爲我做這些事情,從沒人對我好的,除了奶孃。我出去活動的機會多了起來,也能偶爾見到他。之後發生的事情,許多人都知道了,我對他下了蠱,被祖父趕出去,我求助母親,她不幫我,讓我很失望,我一氣之下,對她也下了蠱。對母親下蠱,是我這輩子做得最錯的一件事情,即便如今想起來,我都很難原諒我自己。那時候的我,是癡狂了,我這輩子從沒那麼強烈地想得到一個人或者一樣東西,我不顧一切不擇手段地去追求。下了愛恨蠱之後,他對我好過,那種好我知道是假的,但是就忍不住叫人深陷其中,我渴求的一切,都得到了啊,就只差最後一步。若不是太皇太后最後爲他解蠱,我嫁給了他,因着愛恨蠱的緣故,我和他最後會過得怎麼樣?我不知道,但是無悔曾愛過,只是悔恨曾因自己的愛而傷害了真心疼愛我的人。我後來見過他看夏子安的眼神,回想起中愛恨蠱時候他看我的眼神,真不一樣,原來,不是發自內心的,多少還是有分別的。恩恩怨怨,半生便是轉眼逝去。我如今過得算好的,畢竟,身邊有個知冷知熱此生也不會背叛我算計我的人,他雖癡傻,但是在我看來,他纔是世間上最聰明的人。無慾無求,多好。自打柔瑤縣主在京中開設醫館之後,我便和夏霖去醫館裏幫忙。我和夏霖都只是負責配藥,夫唱婦隨,日子倒也快活。在王爺與子安去了南國的第三年,有一個婦人來到醫館裏,她進門便東張西望,神情畏縮。大夫們都在忙着,我便上前問道:“大嬸,您是來抓藥還是來求診?”那婦人飛快地看了我一眼,小聲問道:“我想問問,這裏是不是可以施藥?”我聞言,微微怔了一下,打量着她,醫館確實有時候會舉辦贈藥施醫,但是,也只是針對貧苦百姓,這位婦人雖不是富貴之人,可見衣衫整潔,臉色紅潤,倒不是那種喫不上飯的人。“您若是要施藥,可在初一十五來,又或者,您可以到惠民署求診,惠民署收費低廉。”那婦人猶豫了一下,“惠民署我去過了,不施藥,必須要病人上門。”“那您便親自去啊。”婦人小聲道:“不是我,是我那女兒。”“大嬸,您女兒病了,爲什麼不叫夫家給她醫治?或者您看着也是殷實人家……”我說話這兩年變得有技巧了一些,若是以往,我會直接說你不是喫不上飯的人,別來佔便宜。“我……”她猶豫了一下,神色怏怏,“罷了,我就是來問問,初一十五有施藥是嗎?那我十五再來。”她說完便要轉身,我也聽得夏霖叫我,我回頭見他拿了方子過來,“芳兒,這方子是不是你配藥的?李大夫說多配幾副。”“是我配的,行,我這就多配幾副。”我接過方子,便要進藥櫃裏,卻見那婦人猛地轉身,怔怔地盯着夏霖看。夏霖也有些怔愣了,“是你?”婦人神情侷促,“你……你怎麼在這裏?”“我是這裏的配藥先生。”夏霖說,下意識地回頭瞧了我一眼,我見他有些緊張不安,便站在原地看着那婦人,仔細看,才認出她來,竟是夏霖的孃親。我原先便見過她,但是記憶模糊了,加上治療過後,我很多過往的事情,能忘記就忘記。“你這麼能幹了?”我聽得出她的聲音有些顫抖,雙手不斷地搓着衣衫,彷彿很不相信似的,“你還會配藥了?”“是的。”夏霖沒什麼話說,他人雖然癡傻,但是心裏其實很明白的,他知道眼前這個人做過什麼。“你很能幹!”她喃喃地重複這句話,眼底有些渴求。“謝謝!”夏霖客套地道。我見是夏霖的生母,便上前道:“你方纔說你的女兒病了,是什麼病?藥錢你若不出,我這裏倒是可以給你出的。”“我……”她瞧着我,神色疑惑,“你幫我出?”“是的。”我挽住夏霖的手臂。她怔怔地看着我倆,“你們?”“她是我媳婦。”夏霖說。“啊?”她震驚得很,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爲什麼會嫁給夏霖。夏霖轉移話題,“方子呢?”她哆嗦了一下,從袖袋裏取出方子,顫巍巍地遞給夏霖,“這是江湖郎中開的方子,我……我這喫喝是不愁的,但是銀子……我着實是沒有。”“我出就行。”夏霖轉身進了藥櫃。便只剩下我與她站在一起,我打量着這個婆婆,想起她對夏霖做的事情,便冷冷地道:“這一次,藥費記在我的頭上,你以後不要來找他了。”“我是他孃親。”她似乎很不甘心地說。“你丟下他那天開始就不是了,你們的情分,用一百兩買斷了。”她嘴脣顫抖了一下,“不是那樣的,我捨不得他的,他如今有成就了,一個月有好幾兩銀子吧?我聽聞配藥的大夫都有幾兩銀子一個月的。”“這幾家醫館,他有份的。”我說。她眼底狂喜,我走前一步,聲音冰冷地道:“但是,你沒份,他所有的一切,都和你沒有關係,如果讓我知道你故意接近他,我會殺了你。”她似乎被我眼底的兇狠嚇着了,急急地退後一步,“那……婉兒是他姐姐,她現在病得很厲害,快不行了,好歹是親人……”“他的親人只有我,只有子安,其他人,都不相干。”夏霖配藥走出來的時候,我換了溫和的笑容,把藥拿過來遞給她,“記住我剛纔的話,你們病情這麼嚴重,若不注意,是要掉性命的。”她嚇得踉蹌而去。“她怎麼了?”夏霖好奇地問我。我微笑,看着眼前這個有澄明眸子的男人,“許是着急回去煎藥,不過我問過病情,如果注意一些,沒事的,但是如果不按照我的囑咐做,便會有性命之危。”“哦!”夏霖沒怎麼在意,在他心裏,對他好的,是好人,對他不好的,壞人,如此純粹。</body></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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