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中間只簡單擺了一張木桌和四條長凳,靠牆的角落裏是張一人寬的木板牀,上頭髮舊的棉被隨意地掀成一團。
張成端頹然靠在牀邊,仰着頭看向那絲光亮,雙眸空洞無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如今尚未定罪,獄卒並未苛待於他,身上除了有些單薄之外,倒也沒有添上傷痕。
他的手邊是兩個半截饅頭,其中一半還咬了幾口,卻不知爲什麼沒喫完,又掰成了兩半。
這是今晨送來的早飯。
自那之後,他的眼中便失去了光彩。
他猛然閉了眼,發出一聲幾不可見的嘆息。
隨即,他起了身脫下素色外袍鋪在簡陋的牀板上,又將食指放進嘴中狠狠咬了一口,待濃重的血腥味傳來,他才鬆了牙關。
十指連心之痛,他卻是連眉都未皺一下。
他的神色極爲平靜,眼中一絲波瀾也無,像是一個從容赴死之人。
帶血的食指不停在衣袍上划動着,指尖的鮮血一旦無法寫出字來,他又重新放進嘴裏咬破傷口,再繼續他未完成的事情。
半晌過後,他才停下了手中動作,而他的食指布已滿了凌亂的咬痕。
疼痛似乎並未讓他感到痛苦。他捧起寫滿血字的衣袍,細細看了一遍,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來。
“能換來張家的平安,也挺好的。”
他輕聲呢喃了一句。
將手中的衣袍平平整整地鋪在木桌上,他轉頭望向木窗撒下的絲絲光亮,緩步走去,在光亮處仰起了頭,似乎想要從這微光中汲取一絲溫暖。
他閉了眸,長舒出一口氣,整個人顯出一股悲涼來。
睜開眼,原先平靜的眸子裏帶了決然之色。
他退至牆邊,蓄了力向着另一面牆轟然撞去。
嫣紅的血,四處濺落,順着牆面緩緩流下,彷彿地上悄然流逝的生機。
……
大理寺的門口,顧錦澄立在一旁,顧千帆正扶着魏伊人下了馬車。
因着額上有傷,她今日特地戴了一頂帷帽。
大理寺卿韓易早已恭候多時,見顧千帆還帶了魏伊人來,不由一愣,又很快掩飾過去。
“殿下,將軍,將軍夫人裏面請!”他作出一個“請”的姿勢,便在前頭帶了路。
他邊走邊說:“下官將張大人單獨安排了一個牢房,除了送飯不許人隨意探視。”
爲防疑犯串供,不許探視見人也實屬常事。
魏伊人腳下不停,只淡淡問了聲:“除了送飯可有巡查?”
這聲音在韓易聽來便有些居高臨下的意味。
他心中有些惱怒魏伊人的態度,礙於顧錦澄與顧千帆,又不敢發作,只得老實回答:“今晨還未。”
魏伊人擰了眉,心中升騰起一種不詳的預感來,她突然頓了腳步,望向韓易:“早飯送了多久了?”
“有大半個時辰了。”
“大半個時辰竟然不曾巡視!當真是糊塗!”
魏伊人這番話對久居高位的韓易來說絕對不輕,被一個女子如此指責,他心中是羞惱不已,又不敢辯駁。
“愣着做什麼?還不帶路!”魏伊人擰眉出聲,心中對韓易能否勝任大理寺卿一職產生了嚴重的懷疑。
顧千帆與顧錦澄亦察覺到事情的不尋常,紛紛冷眼看向韓易。
還未走近,便聞見一股血腥味,魏伊人不由看向顧千帆,疾步向着角落的牢房而去。
原先昏暗的牢房似乎亮了一些,透過木窗撒下的光亮正好照在地上躺着的人。
他頭下枕着大片血色,紅得刺眼。
韓易大驚失色,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趕緊叫了人來開鎖。
進得牢內,韓易顫着手向張成端鼻下探去,卻未感覺到絲毫氣息。
他一下子跌坐在地上,驚恐地看向顧千帆和顧錦澄:“他死了!”
此刻,卻是無人理會他。
顧千帆蹲下身來,細細檢查了一遍。
“除了頭上,身上沒有其他傷口,是撞傷後導致的失血過多而死。”他很快得出結論。
顧錦澄面上一片複雜之色,他與張成端是見過幾回的,印象中也是個有真才實學的年輕人,可他到底與沈明湘有關係,又牽扯着澄王府的事。
“如果早些發現,他是不是就不會死?”顧錦澄始終擰着眉。
顧千帆卻是搖了搖頭:“他是下了狠勁兒撞的,傷得太重,只怕救回來也沒用。”
“他何必如此,此事尚未有定論。”
魏伊人早已掀開了帷帽,此時正蹙着眉看着張成端留下的血袍。
“你們過來看看吧!這是張成端的認罪書。”
顧千帆與顧錦澄聞聲過來。
魏伊人開始掃視着牢房,地上的兩截饅頭卻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的眸子裏涌上疑惑。
饅頭不大,根本不必掰成兩截來喫。而喫過的那一截已去了大半,證明張成端並不是因爲難喫才丟掉的。
爲了印證心中所想,她拾起兩截饅頭看了起來。
兩截饅頭中間有着不規則的凹陷。
她拿了饅頭走到顧千帆與顧錦澄身旁,將饅頭中間的凹陷展現在他們眼前。
“這饅頭裏應該放了什麼東西,所以張成端才喫着喫着將饅頭掰成了兩截。”
顧千帆將饅頭湊到鼻尖聞了聞:“是紙條,上面還有極淡墨汁味。”
幾人又四下掃了一圈,可牢房內一覽無餘,哪裏有什麼紙條。
顧千帆看了一眼張成端,隨即走過去捏住他的下巴看了一番,纔看向魏伊人與顧錦澄:“被他吃了。”
韓易正捧着那衣袍,聽得幾人的對話,不由驚疑不定:“這,這分明是殺人滅口,死無對證,還造成畏罪自殺的假象啊!”這背後之人只怕來頭不小。
最後這句話韓易卻是不敢說的,能有膽子把手伸到澄王府,還神不知鬼不覺地逼死了張成端,這樣的人,放眼整個天楚,有幾個?
張成端確是自殺無疑,又留下了認罪書,可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澄王府的事即便還有內情卻也不能再查下去。
魏伊人落水之事也只能喫個啞巴虧。
顧錦澄的神情越發淡漠起來,楠木一事是衝着他來的,魏伊人不過是遭受了無妄之災。
他向着魏伊人行了一禮:“表嫂,對不住了!”
魏伊人側身避開他的禮,顧錦澄這聲道歉可有太多的含義了,爲她意外落水,爲此事不能再追究。
“殿下不必如此,我們心中有數。”
她又扯了扯顧千帆的袖子,顧千帆會意,淡淡道了句:“結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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