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揭棺起駕 >第四章 當場去世
    一場實驗事故,將藥劑師恩維的臉變得面目全非。

    她是老恩菲爾德的第三位妻子,給這一家生了兩個男娃,分別是四兄弟裏的老三,還有年紀最小的幺子。

    生完孩子以後,恩維女士老得特別快,她沒那個心思去關注孩兒們的幼年教育,爲了和衰老對抗,一頭扎進了魔藥實驗裏。

    她本想煉製一種叫做“十六馬克迷迭香”的駐顏魔藥,功效與幻形魔藥相似,其中最關鍵的魔術觸媒是魔狼的頜發毛皮,也是火曜日的值日神,與帶來勝利與死亡的戰神提爾一體兩面,傳聞中,誰能拿到提爾的神劍,誰就能逢戰必勝。

    她好不容易弄到了珍貴的觸媒道具,但她的兩個兒子非常注重家族傳統,恩菲爾德老爺子是個戰士,孩兒們也希望得到戰士的殊榮。

    沒有戰爭怎麼辦?

    只有戰神的觸媒能滿足他們了。

    於是,這故事變成了事故。

    老三和幺子偷偷將魔狼的毛髮換成了野狗的皮毛。恩維媽媽拿到了假材料,煉出來的也是假藥,抹上臉,吞進肚。她一頭柔軟的紅髮變成了粗糲的黑毛,原本吹彈可破的肌膚變得像鬥牛犬一樣滿是皺褶,鼻子也跟着前凸,臉上身上染了白癜風一樣的斑點,變得醜陋不堪,幾乎要變成像尼福爾海姆的野蠻人那樣白。

    她能怎麼辦呢?

    三娃跪下,只知道磕頭。

    幺娃笑嘻嘻的,一個勁地道歉,卻沒有半點自責的意思。

    老爺喊來家丁,帶上銅鐗,不論是跪下的,還是不肯跪的,都打四十棍,僅此而已。

    她得知真相,只敢唏噓,不想追責。

    她也不能殺了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

    她只是個女人,只是個沒有權勢,在西大陸不能大聲聲張自己魔術師身份的女人。

    她太難了。

    恩維深愛着丈夫,儘管他們相差二十來歲,每次看見自己與丈夫愛情的結晶,她就能吞下所有的怒火。

    在下人眼裏,這位三姨太是個神祕又美麗的魔術師。

    在情敵眼中,這位小妹妹是強而有力的遺產競爭者。

    在恩維心中,她只是個寡言少語,毀容失寵的小妾。

    她從恩菲爾德莊園的東翼祖屋搬去種植園,圈了一塊地,用來種藥材,默默無聞地給丈夫煉製魔藥,試圖治癒丈夫的心臟病。

    下人們私底下議論紛紛,認爲三姨太想通過魔藥實驗恢復正常,實際上,恩維只是想給丈夫治病而已。

    就在這天晚上。

    她安安靜靜地,坐在草藥園外的鍊金桌前,她像往常一樣,等着侍女來拿藥,她將凝神香和丹蔘劑分裝成兩個包裹,一個外用,一個內服。

    試劑瓶和燒杯裏盛着對心血管軟化有好處的首烏甜豆漿,她找不到合適的碗,她怕新來的侍女手腳笨拙,也怕這些雞賊的下人會偷偷把鮮甜的糖漿喝掉,又給老爺換其他來路不明的怪藥——畢竟她自己的兒子都能幹出來這種缺德事,何況是這些下人。

    她想着,要不要做個新食盒,給食盒加一把鎖,只有老爺能打開這把鎖。

    ——就在她這麼想的時候。

    馬車來了。

    恩維女士套着寒衣,大兜帽遮住了她醜陋的面容,她站直了身子,還在奇怪今天來拿藥的下人爲何如此勤快,來得也太早了。

    她內心的疑惑很快就消失了。

    她看見大夫人家的車伕。

    她還看見馬車裏的貴客,是貝塔和兩個東國人。

    她最後看見,車斗貨廂裏,一顆顆人頭碼得整整齊齊。

    裏邊有她與老爺愛情的結晶,有那個不成器的幺子的腦袋。

    恩維一點兒也不生氣,甚至感覺有點好笑。

    她想,自己的寶貝兒子就這麼死了,和殺人犯的死法差不多。

    原本她還覺着,這個幺子從小心腸歹毒,應該能活得久一點,至少得像個惡業滔天的大反派一樣,像劇院裏演的那樣,活到故事的最後。

    但她還是哭了。

    哭了大概十來秒,落下的眼淚順着臉上皺褶的皮膚溝壑淌進嘴裏,嗚咽着,緊接着擦乾淨,免得淚水掉進燒杯,影響了甜漿的口感。

    然後她就沒事兒了。

    心疼完了,日子還得過下去不是嗎?

    ——她不會覺得自己可憐,她想,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反倒有種解脫的感覺,以後往山上送的藥少了一份,閒餘的時間變多了,這算好事。

    ——不要奇怪這個母親爲什麼能如此冷漠麻木,因爲她的心很小,願望也很少,只能裝下一個老爺,從不是個患得患失的女人。

    她像是例行公事,喊住了貝塔的車馬。

    貝塔先生拉開簾布,應了一句。

    “媽媽,有什麼事情嗎?”

    陳小伍和阿明先生跟着走下馬車,從貝塔的稱呼來看,兩人意識到這是恩菲爾德家的一位太太,紛紛行禮問好。

    恩維女士將藥塞到貝塔手裏,對這個大兒子視如己出。

    ——她曉得,只要對孩子好,老爺就會對她好。

    她極盡卑微,語氣慎重,又苦口婆心地勸解着:“這是今天的藥,你看好它,別讓下人偷了,你自己也不要調換,它只對心臟好。是給老爺的,千萬別自己偷偷用了。”

    貝塔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三娘。

    他知道,整個莊園上下,可能只有三娘對父親大人是真心的。

    車馬的貨廂裏,還留着幺弟的腦袋。

    他拿走藥,心中想着。

    ——要告訴三娘嗎?

    ——紙是包不住火的,就這麼說出去嗎?

    ——三娘是個魔術師,會殺了我嗎?

    貝塔先生閉着眼搖了搖頭,他去看三娘藏在斗篷裏的眼睛。

    心裏感嘆着——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

    滿是血絲,疲累而安靜,像是溫良的鹿,是謙遜的牛羊,不知道恨和痛苦爲何物的眼神。

    貝塔做了個深呼吸。

    “媽媽,幺弟死了。”

    聽到幺娃的死訊時,恩維女士沒什麼反應。

    就像是聽見家裏來客,宰了一頭牛宴請賓客的消息。

    她只是淡淡地囑咐着。

    “先不要告訴老爺,老爺聽了對心臟不好。”

    貝塔點點頭,將藥送到車伕手裏,囑託車伕往貨廂遞,千萬別讓血浸到裏邊。

    恩維女士爬上車架,往馬車裏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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