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講人:奧黛麗·瓦爾西里】
【書記員:格里芬·亞美利】
“人在面對難題時總會找到相對簡單的答案。”
格里芬憲官坐在審訊室的辦公桌前。
他身材瘦小,四十來歲,腦袋上的毛髮剃得乾乾淨淨,連一根眉毛都沒留下,和他乾淨的履歷一樣,找不出任何政治污點。
他不抽菸,也不飲酒,更不好女色。
“這句話飛行員喜歡用來諷刺官場上的人情關係,嘲弄他們嘴裏的膽小鬼。”
鐵牢的小窗戶透出一點點清冷的光,打在奧黛麗的臉上,襯着她的豔麗容顏,托出她的香粉濃妝。
格里芬憲官的手上沒有戒指,但有很多段婚姻,也有很多個孩子,和他“亞美利”的姓氏一樣,在櫻花城,亞美利這個大姓遍地都是。
“你喜歡唱歌跳舞,對嗎?奧黛麗小姐。”
精幹瘦小的身體裏,也藏着格里芬憲官精煉簡短言簡意賅的刻薄之意。
奧黛麗坐得筆直,不偏不倚,昂首挺胸的樣子像是一頭高傲的孔雀。
她沒有陸軍泥腿子,也沒有空軍帥哥哥。
她還有一個選擇,最簡單,也是最安全的選擇。
——投靠憲兵隊的頭子。
她不想作什麼解釋,戰爭時期沒有什麼好解釋的。
在這個年代,人們現實裏用槍殺人,卻喜歡看用劍殺人的騎士小說。
這是對強權的反抗,是弱者對強者的挑戰。
可是別忘了,故事終究是故事。
人越是缺少什麼,就越喜歡聆聽什麼。
故事裏的主人公能用落後於整個時代的武器挑戰先進的權威,那只是故事。
奧黛麗從來都沒覺得自己是什麼主角。
和很多亞米特蘭人家一樣,大多數的家庭把家中最不值錢的女兒嫁到軍隊裏,最好嫁到憲官家裏。
——因爲憲官手裏有法典,軍隊都怕他們。
如果要問她是不是心有不甘?
不甘心嗎?
對,她確實不甘心。
她默不作聲,昂首挺胸的態度就是最大的不甘心了。
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抵抗。
她坐在犯人的席位上,面前有好幾條路。
有些路可以選,有些路不能選。
格里芬憲官都給她指了出來。
“你在戰爭時期私藏酒釀,跳搖擺舞,破壞空軍家庭,這些情況我都瞭解啦。奧黛麗小姐,我還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奧黛麗:“你說吧。”
格里芬翻弄着檔案庫:“我知道你的出身,你在一個工人家庭里長大,讀過書,是個知識分子,應該也懂法,你的前夫是情報局的人,是個安達盧西亞人。他叫奧羅茲對嗎?”
奧黛麗:“是的。”
格里芬:“他拋棄了你?”
奧黛麗:“我不知道。”
格里芬:“可憐的小姑娘……”
奧黛麗:“我不可憐。”
格里芬:“我覺得你可憐……”
奧黛麗語氣倔強:“我一點都不可憐,憲官,我自認爲不需要你的憐憫,我需要的是尊重。
——他給了我很多錢,很多感情,還給我編了兩首曲子,讓我的酒吧生意變得紅火起來。
——他尊重我,從來不稱我爲‘妻子’,因爲我不許他這麼叫,如果我是個有夫之婦,酒客也沒興趣上門來調戲我,順便買一杯酒。
——他給我的足夠多了。祖國要打仗,他要執行任務,我們離婚是應該,分別是必然。”
格里芬憲官舔舐着乾癟的嘴脣,在燥熱的七月扯動軍裝領口,想讓前胸後背透透風。
他給奧黛麗指着路。
“這下好了,你知道你犯了什麼罪。”
奧黛麗點點頭。
格里芬憲官又說。
“我有幾種辦法可以處置你,你聽好了。”
奧黛麗接着點點頭。
格里芬憲官伸出一根手指頭。
“第一種,按照規章流程,經過體檢,加入北約聯軍的軍人俱樂部,爲將官服務,你是亞米特蘭人,在軍隊裏能得到優待。”、
奧黛麗問:“是高級妓女嗎?”
格里芬憲官欲言又止,他立馬否決了這個稱謂。
“不是的,你不能這麼侮辱爲國捐軀的女性。”
奧黛麗問:“有區別嗎?”
格里芬憲官:“這很打擊戰時的士氣,奧黛麗小姐,你在外邊可千萬不能這麼說。多少年輕力壯的戰士們在故鄉留着一份情書?多少在軍人俱樂部相識的情侶能活到衣錦還鄉?除了錢和父母以外,女人就是戰士們唯一的盼頭了。我們總要給卑劣的事情擋一層遮羞布——”
奧黛麗打斷道:“——你知道你說的事情很卑劣?”
“是的,我知道。”格里芬憲官點頭:“可是不得不做,如果沒有軍人俱樂部,軍隊到了前線和土匪有什麼區別?幾個月沒見女人的兵員跑到森萊斯的大縣城,開始強搶民女殺人父母,無惡不作姦淫爲樂,要知道軍事法庭就是爲了這些事立法,我們憲兵也是爲了這些事而組建的。”
奧黛麗像是鬆了一口氣。
“噢!原來你知道,我還以爲你不知道呢。”
格里芬憲官笑嘻嘻的答道:“惡霸流氓的可怕之處從來不是欺軟怕硬貪生怕死,奧黛麗小姐。要是惡霸流氓勇敢無畏又狡猾奸詐,這纔可怕。”
說着,他給奧黛麗送上一杯水,往留聲機上放黑膠片。
“這是第一條路,你……”
奧黛麗毫不猶豫:“我不選,還有其他路嗎?”
格里芬接着勸:“真的不考慮一下嗎?我可以找個引薦人和你談談。”
說罷,他拍了拍手。
從鐵牢的牢門走進來一個三十歲上下風韻猶存的亞米特蘭女人。
這個女人爲軍人俱樂部服務,是多個高階將領的公用情婦,在陸軍指揮部中如魚得水,只要與戰事無關,她便活得滋潤無比,做好避孕工作,下半身的安全就能保證下半生的安全。
她剛進門,就和奧黛麗說起軍隊的好。
不用關心戰鬥,不用喫子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