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正殿的動靜隱隱約約,傳到了門外,門口的人也跟着哼起來。
“唉,太后娘娘這可有些日子了,這戲班子倒是得寵,估摸着好日子還在後頭呢。”一宮人語中似有怨懟,細聽時又成了尋常八卦。
身邊兒的人不敢多問,也不敢叫他多說,側眸將人瞪了一眼,低聲道:“你說話仔細些。”
“這有什——”
張口便要說笑,餘光看見對方整一錯不錯地盯着自己,只好端正了態度,“好了,我說這些做什麼,你不愛聽,我不說了就是。”
此時,被讓人豔羨的戲班子卻過的不是什麼好日子,一行幾人站在底下,被許碧清審視的眸子來回看着。
“到底行不行,不行的話你們……”
“可以!”
班主是小地方人,這幾日還因着能進宮見到這潑天的富貴而如入雲端,此時讓他放棄自是不能,且不管能不能做到,先應下便是了。
嚥了口唾沫,班主說着,心裏慢慢竟真有了底兒,“學戲時樣樣唱腔都學過一些,只是後來黃梅戲唱得多些,旁的也不是不會,您容小的們今兒回去看了戲本子,這兩日便能唱出來。”
許碧清沉吟片刻,倒也好說話,“那便去吧,院兒裏住着有什麼不舒坦就跟宮人說,讓她們來找淑容安排。”
爲着方便聽戲,戲班子裏的人第二次來時就在宮裏尋了僻靜處住下,這宮中如今是許碧清做主,旁人便是心中不滿,面上也說不得什麼。
班主慌忙應了,心中盤算起來,想着一天之內能練成個什麼樣子。
方一入院子,跟在班主身後的角兒就道:“班主,您應的果決,咱們這哪裏會京劇,說着都是戲,可裏頭門道可千差萬別了,若是有個閃失,如何擔待得起?”
“容我想想,容我再想想。”一路上也沒想出個法子來,班主正神思不屬,聞言一時也給不出個答案,訥訥不言。
“不如這樣。”走在最後頭的一個瘦小身影開了口,“依我看來,太后娘娘對戲曲可算不得熟悉,否則也不會這麼問咱們,不若……”
朝中曝出買官職之事,一經傳出便備受關注。
天子腳下,京城之中,竟有人這樣大膽,行事如此不將皇帝放在眼裏,讓人如何忍得?
偏生前朝至今一直鞠躬盡瘁的一位老大人也不知怎的,陰差陽錯被學生連累,就如何處罰之事備受爭議。
“按說劉大人只是被門生牽連,與這事並無直接關聯,若是將他也罰了,是否有些令人心寒?”同劉大人交好的官員聽了許久終是沒忍住站了出來。
“大人言之有理,可您也說了,那是劉大人的門生,調查出來這事情是與劉大人無甚牽連,可誰又知道那是不是劉大人的門生袒護他,不願供出?”
“你這事強詞奪理……”
風無涯擡眸,掃了一眼爭執不休的衆人,不動聲色將目光落在了珠簾後的許碧清身上。
今日早朝,涉及此時的官員都被下令留在家中,餘下人說話自不必顧及,殿中亂糟糟一片。
許碧清單手扶額,眉心緊擰着,很是煩亂,應淑容見狀俯身低語,“太后娘娘,您昨兒夜裏本就沒歇好,今天就先到這裏吧,讓諸位大人私下再議議,總能給出結果的。”
聽見這一句,許碧清臉色稍和緩了些,垂眸看過底下衆人,淡淡出了聲,“皇上有些乏了,哀家先帶皇上回慈寧宮,此事改日再議。”
一羣人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個比一個安靜,少時才應聲。
“臣等恭送皇上,太后娘娘。”
聽了這麼一通,直至回到慈寧宮,許碧清仍有些沒什麼精神,懶懶躺上貴妃椅便將其他人打發了出去。
“太后娘娘,先傳膳吧,今日上朝時間久些,往日這會子您都該用罷早膳了。”應淑容在一旁垂手侍立,打量着許碧清的神情提議。
屋子裏炭火足,許碧清剛躺下就已經有了幾分睏意,聞言想也沒想,便道:“不必了,待哀家醒來再說,你也出去吧。”
應淑容不敢再言,反身拿了薄被幫許碧清蓋好,小心翼翼退了下去。
“淑容姐姐……”
“小聲些,太后娘娘歇下了,咱們到院子裏去說。”
聖嘆樓。
“今兒這事情好好運作一番,還是能將劉老摘出來的,只是攝政王那邊兒最近瞧着有些動靜,恐怕不好說話。”
劉大人的門生雙手支着桌子,目光灼灼地盯着對面的同僚。
那人被看得窘迫,磕磕巴巴地說:“你,你同我說這些有什麼用,我在王爺面前也說不上話,只是他賞臉肯給我事情做,我幫不上什麼忙的。”
“您謙虛了,我只是想請您幫忙遞個話兒過去,成不成就看運氣了,這樣總行了吧?”劉大人的門生難掩面上急切,甚至已經有些失態。
靜默片刻,才聽見一聲錯覺般的“抱歉”。
次日。
宮門口,幾個侍衛往避風處走了幾步,交頭接耳嘀咕着,卻遠遠兒看見一輛馬車漸近。
一個眼尖的人瞧見了馬車上的徽記,驚呼出聲。
“攝政王?!”
“快快快,趕緊站好。”
“攝政王怎麼……”
話沒說完,馬車已經停在了面前,說話的人連忙噤聲,恭謹地低頭。
然而即便到了跟前也不見馬車裏的人掀簾子,車伕也對這幾個侍衛視若不見,自顧在一旁。
對着裏頭的主兒,幾人都沒敢說要檢查的話,直接將門口讓了開來。
馬車徐徐向前,直覺已經有些距離了,纔有人敢擡頭看一眼。
與此同時,慈寧宮。
“太后娘娘,您用些喫食吧,戲班子過會兒就來了,精神足些聽戲纔有趣兒呀。”
應淑容瞧着怏怏的許碧清,一時有些琢磨不透她的心思,昨兒便因着心情不佳,戲班子一來便被打發走了。
斜倚在榻上的許碧清這才擡眼,眼中倒是有些興致了,不似方纔那般。
“也罷,讓人去備着吧。”
得了話,應淑容放心了些,快步走出門去,未出院子便撞上了來傳話的宮人。
“淑容姐姐,攝政王來了。”
年紀不大的小丫頭沒見過風無涯,在門口剛見到時就被嚇了一跳,這會兒還有些沒反應過來,聲音發着顫。
應淑容也是一驚,不過很快反應過來,“快請進來,我去告訴太后娘娘。”
“攝政王?”
許碧清剛坐起身,聞言動作一頓,細長的柳眉微挑,“怎麼這時候進宮,罷了,伺候哀家換身衣裳。”
偏廳,杯中熱氣氤氳,將風無涯的面容遮得朦朦朧朧,更讓身前伺候的宮人害怕起來。
“門口候着吧,這兒沒什麼吩咐了。”
無意爲難一個宮人,也爲了讓太后對他更放心些,風無涯恩賜一般開了口。
宮人如蒙大赦,連聲告退。
少時,許碧清由應淑容扶着緩步到了廳外,宮人正要行禮,許碧清卻一擡手,將起制止。
目光輕飄飄落在屋中坐着的人身上,許碧清眼中多了幾分讓人捉摸不透之色。
風無涯一手託着茶杯,似是專心注視着其中明亮的茶湯,又似再神遊,倒不見尋常官員要見到她時的忐忑。
“攝政王今日怎麼想起來哀家這慈寧宮?”打量片刻,許碧清復又邁步,口中同時說道。
聞聲回神,風無涯起身迎了迎太后,待她坐下之後纔開口,“是這幾日朝中之事,劉大人——”
只起了個頭,許碧清即刻將他的話打斷,“攝政王既來了,想必心中已經有了主意,哀家這兩日乏得很,不想聽這些,你陪哀家聽出戲吧。”
不等風無涯拒絕,應淑容適時上前,“方纔奴婢去傳膳時戲班子便來了,恐打擾二位議事,奴婢叫他們在外頭候着,可要喚進來?”
沉吟片刻,許碧清驀地轉了轉茶杯,語氣裏帶了幾分炫耀的意思,“不必了,院子裏地方大,看着纔有意思,讓人搬兩把椅子出去。”
戲班衆人圍在一處,身上是紋樣誇張的戲服,搭着色彩稠麗的妝面,叫人看不出底下本來的面容。
“班主,咱們這能行嗎?”半人高的孩子手中緊緊攥着自己慣用的快板兒,心裏的害怕全反應在了表面。
咬咬牙,班主低聲道:“現在說這些都沒用,行不行都得上了。”
“要是運氣好,這一次興許就矇混過關了,若運氣不好……大家黃泉路上也好做個伴兒。”
這話一出,便是十足的沒把握了,餘下的人再怎麼樣的每再說晦氣話,即便仍是那幾個人,面上神情卻堅定許多。
“你往前走走,站到中間去。”
往常許碧清都是先瞧一眼他們滿意了纔開始唱戲,今兒自然也是老規矩,想來也是匆匆一瞥,躲着些也好。
小孩兒性子倔,好幾個人勸也沒勸動,只好由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