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霸官 >第34引 後會無期
    大雪刷了天地一白。

    王泮林沉眸,看節南咳彎的身影,“六姑娘請說。”

    “那幅大王嶺地經是真的,只不過九公子弄反了方向,等會兒朝你來路上往回走,遇岔路就靠左,便能翻過山出南頌。”

    節南再轉一圈,重新背對了王泮林。

    她再道,“這條路原本常有山賊,只是這時他們自顧不暇,九公子謀得大好時候。”

    “怪不得我覺得不對勁,多謝六姑娘指點迷津。要說大好時候,是你,我,還有那蠍王共同謀成的,我不敢獨自居功。”

    早在林先生家時,王泮林已對節南生出好奇。

    一個不會作畫的姑娘,卻在版畫鋪子裏學雕版,還花銀子讓人代筆,沒有故事也是奇事。

    打聽之下,才知她是桑家六娘,連帶她家的事一串拎。

    真是了不起的一家子,尤其鳳來縣土皇帝桑大天,其人其事罄竹難書。一場天火,詭異離奇。幾乎讓人忘卻的桑家幺女,突然回鄉,空領着大地主的名,受全縣百姓厭惡,還被他們聯手欺壓,日日衙門報到,住焦垣殘壁慘案地,靠一份微薄工錢度日。

    不過,他沒受過桑家害,對霸王無怨,只是逢巧,自己與這姑娘遇來遇去的,但覺她不同一般人。回來收屍殮葬上香,是情理是孝道;待着不走,替父兄捱罵受氣,是隱忍是籌謀。

    他覺得,她正是忍一時謀復仇。

    然而,他不知她打算如何復仇,也不知她的籌謀與自己的籌謀都在這片大王嶺。如今謀已成事,他謀十二郎過大王嶺,引賊心蠢動,自己趁亂而走。她是謀蠍王下山,能手刃賊子,報滅門之恨。外加扮成老舍頭的賊頭,裏應外合,想發一大筆橫財。

    只是這姑娘是自信,還是眼淺,竟不在意蠍王臨終之言?

    然而,此時的王泮林,自知不應多管閒事,哪怕他不怕被滅口,被滅之前,也要先解決被凍。

    “六姑娘,我尚動彈不得——”

    “九公子不必謝我,我瞧得出來,你是自在之人,受不得半點拘束,我與你絕非同道。所以,你若能忘了剛纔之事就最好,還要記得我算救過你半條小命,遇到我千萬裝成不認識,否則別怨我……”

    鞋鞘讓雪掩遠,大風颳散似是而非的迴應,人不見了。

    片刻不及,王泮林突覺自己能動了,爬起來搓手跺腳,把雪抖落,也不着急走,反而來到蠍王身前,垂眸望着這具已僵的屍體,居然彎腰搜起身來。

    非但無懼,還氣定神閒。

    “一枚也不留啊——”

    他嘆着直起身,再四下張望半晌,最後發現寶貝似的,撿了兩片鐵藜瓣,拿汗帕小心包了,這纔看起地圖來。

    好一會兒,將東南西北繞了幾圈,王泮林仍就地打轉,沒再踏出一步。

    剛纔,那姑娘說照着來路走回去,可來路又是哪條路?

    “小山……山……哪……啊……”

    風中傳音,斷斷續續,唯能將小山二字聽清楚,他心中微喜,循聲入林,眼見一小簇火點忽隱忽現,不由跑了起來。

    嘎吱嘎吱,靴子踩得雪地亂叫,原本方向不明的火光忽然朝他這邊轉來,且飛快迎來一道胖大的黑影。

    “什麼人?”黑影吆喝。

    王泮林正覺那聲音森煞,就感到胳膊讓人用力拽了一把,整個人往下摔,眼前盡是漆黑。

    他的嘴被人用手捂了,嗅到一絲難明的藥香。

    那是小名小山,桑家六姑娘的手。

    他突然靜下。

    他才瞧見她殺了一個人,但他並不懼她。

    等柒小柒過去,節南纔將王泮林拽出野灌叢,好笑道,“適才瞧九公子團團轉,不如由我送你一程?”

    “……有勞。”王泮林略一猶豫,皆因那句“送你一程”有點要送他見閻王的意思。

    節南走過王泮林身旁,也不管他跟不跟上,沒有回頭瞧一眼。

    王泮林想着落開一段距離,逃起來興許容易些,慢慢跟上,“剛剛過去那人似是你表姐,六姑娘爲何不應?”

    “我若應了,九公子這會兒就是死人了。”節南答。

    王泮林呃了一聲,“……”

    “今夜此時,我表姐不會留人活命。”節南再答。

    王泮林默然片刻,才道,“本以爲六姑娘也不會留我活命。”

    節南未語,一直領着王泮林穿出整片密林,走過一條蜿蜒山路,最終在岔口停下,“往左走,雖然高高低低,讓人覺着不像盤山路,但以九公子不多疑的性子,定能一走到底。”

    王泮林走上節南指引的那條路,回頭卻見節南已轉身走出幾步,不禁道,“泮林起誓,從今往後,再不識桑氏六娘。”

    節南停步,側眸斜睨,“之前九公子讓我放心,說絕不在人前多言一個字,原來是騙我的?”

    王泮林微露一絲笑意,“只能說我沒那麼放在心上罷了。”

    節南忽地回過身來,那身黑袍鼓足了風,黑髮千絲盪開,雙眸幽暗如夜,笑出皓齒勝雪。

    王泮林定眸。

    “巧了,九公子言與不言,我也未放在心上,只瞧着公子好俊,下不去手罷了。不過,我這人善變,這會兒瞧着好,等會兒瞧着醜,手起刀落。”

    “好在我這副皮相還能討姑娘一時好,你我後會……”王泮林跑上了盤山小徑,風聲送他聲,“……無期。”

    節南轉身也走,邊走邊咳,再咳出一掌心的血。

    她並不願自欺欺人,但身體將撐到極限。

    千眼蠍王也許是聽了誰的命令行事,她爹那晚宴請的客人,還有那一大筆銀兩,也許都和滅門有關,可她先要自救。

    再者,爲復仇而活,是件很蠢的事。

    師父的死告訴她,再如何圖謀將來,卻最該把眼下的路走好,腳踏實地,一步步踩結實了。

    她只能查到虎王寨和勾欄舍院,只能發現老舍頭身份有異,只能知道殺她全家的直兇,那麼這一夜,就只能找這些人算賬。

    至於真相,她清楚千眼蠍王是在糊弄自己,以此換他一條活命罷了。

    一年時間,她追查到這個地步而決意動手,正是因爲已經查無可查。

    她知道的,遠比蠍王以爲她知道的,多得多。

    因此,將蠍王的計就自己的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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