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青雲端 >第六十一章 豔豔郞獨行
    自那之後,玉姒就有了經常覲見的機會,與皇帝說說朝臣們的各種家事掌故。

    皇帝這方面一向有所欠缺,也極力想彌補政壇世家的執政手段。

    之前是姜太后給他講講掌故,那裏面有着殷殷的期待。

    至今想起來姜太后來,皇帝還是覺得心裏酸酸的。

    如今玉姒的出現,恰好填補了姜太后的空白。

    他便往往留了玉姒深談,相處的很是融洽。

    衡英知道後也沒說什麼,反而是給玉姒送了些衣料、首飾、妝盒,都是白芷國採買來的上等貨。

    玉姒見表姐果然大度,心下也甚是開懷。

    都說後宮之中,只有競爭,表姐還真是與衆不同。

    她的心裏到底想着什麼,玉姒猜不出,也不願去猜。

    不管是朝政的事情,還是拜月的事情,都由得她去忙吧。

    玉姒想着,自己只要皇帝的一點恩寵,能生下皇子作爲依傍,就知足了。

    皇帝見了衡英送的禮物,便曉得了衡英的不介懷,也便經常去重華殿宿着。

    玉姒對皇帝傾慕的緊,看她的眼神就能知曉一切。

    皇帝每次來重華殿,都覺得有點飄飄然。

    那些特意爲他準備的喫食,特意爲他點的薰香,特意爲他穿着的衣衫。

    雖然處處流露着刻意,但就是讓人心裏舒服。

    “竟有一日,也有貴族女子願意這樣待我。”姬繁生忽然覺得感慨,以前那些貴婦人大概就是想着能與他春風一度,沾些便宜罷了。

    如今,做了皇帝,天下美人都唾手可得,卻有些說不出的惆悵。

    只是,他想不明白這種惆悵來自哪裏。

    有着姐妹花做伴,本該是知足的,他的心卻有點酸酸澀澀的苦,卻不足爲外人道。

    玉姒得到這個機會,當然是如獲至寶,將皇帝當神一樣供着。

    她秉着自己的脾氣,儘管對皇帝百依百順。

    玉姒知道表姐一向是倨傲的性子,不肯假以辭色的。

    若是自己也不肯奉承皇帝,那裴家就真的只剩下一個大架子了。

    一朝表姐江郎才盡,皇帝是不是也會像對待愉貴妃那樣,隨時就厭棄了?

    玉姒不敢深想,只能抓住眼前這一點寵遇,享受跟皇帝的溫馨時光。

    人間豔福,也不過是內闈和睦。

    衡英雖然美貌無匹卻性情清冷,就是牀笫之間,也少很多情致。

    玉姒大家閨秀,雖然有了老嬤嬤調教,也始終是服侍的心居多,少了夫妻之間那種樂趣。

    皇帝想起細雪來,就知道細雪有自己的長處,可是他卻終究是護不住她了。

    不是不傷感,只是想想他們兄妹利用自己的心,也便將以往的情愛之心冷了大半。

    即是豪賭,那就得輸得起。

    自己也給過他們榮耀,只是他們不懂得珍惜。

    人心啊,還真是不知足。

    不過換個角度想,如果自己是臣下,看着年輕的皇帝毫無根基,說不定也會去選朝中更有勢力的右相合作。

    也只是如果,世事沒有如果,因而每一次選擇,就註定了以後的命運。

    快生產時,他試圖去看她最後一次,但被玉姒和舒太妃勸住了,連清池也在邊上默默的嘆氣。

    他只好說不去了,她們纔不在一邊嘮叨下去。

    第二日,他在碧霄宮提起,衡英只說了一句:“既然已經辜負了,也沒什麼好彌補的。”

    皇帝聽着只覺得刺心,但也反駁不出什麼來。

    細雪終於沒能熬過生產的難關,母子俱亡。

    消息傳來,皇帝覺得這姐妹倆都是冷心冷情的,無怪乎是太師的子孫。

    多年的政壇經驗,大約在骨血之間傳遞給了姐妹倆。

    家庭的政治薰陶和貴族們的驕傲感,都讓她們對葛細雪這個小女子,不懷有一絲同情。

    本來皇帝在宮裏就覺得不自在,自有了這對姐妹,也有過短暫的滿足和安慰,但他卻日益覺得孤單,在努力做好一個帝王的時候,彷彿有一些東西卻永遠離開了自己。

    花朝節入夜的時候,皇帝答應了陪姐妹倆去高聳的宮城上看看民間的熱鬧。

    衡英說日間看的已經夠多了,又被賀客們擾了一下午,身子乏了,就不去了。

    玉姒聽了,知道表姐在給自己機會,心裏暗暗對錶姐的氣量佩服不已。

    能不困於情愛,真的不是一般女人。

    可她不行,看着滿宮裏那些年輕貌美的妃嬪,一個個每日打扮的花枝招展,想盡辦法博皇帝青眼,她就時刻緊張的不能自已。

    衡英也勸了幾次,說皇帝與妃嬪之間,也跟前朝是一樣的,都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

    有才能的便要有用武之地,有美貌的便要去嫵媚妖嬈,也不過數年光景。

    誰能一直長青,能得一時歡情,便享受一時吧。

    可她如何聽得進去,只想着皇帝夜夜宿在身邊,能得個長相陪伴。

    這一晚,華燈璀璨,皇帝從民間來的,只覺得能去街巷間纔是真正自在。

    宮牆之上,不過是隔岸觀火,鏡中觀花。

    玉姒的一顆心卻只在皇帝身上,一會給皇上的披上披風,一會又給皇帝遞上暖手爐,一會又提防着哪個不安分的宮女是不是又要以顏色迷惑君上。

    總之,訓斥這個,提點那個,竟沒有一點觀燈的心思。

    皇帝見她這樣,便說,“玉姒,你先回重華殿等着,朕處理完公事就去你那裏。

    回去準備着吧。”

    又湊在她耳邊,說了一句什麼,玉姒的耳朵頓時紅了,低垂了雙目,雙手絞着帕子,輕輕地答應了。

    皇帝待玉姒走遠了,臉上的歡顏立即褪了下去。

    他沿着宮牆默默的走了一個時辰,春天的夜晚,風沒有了冬日的刺骨,但時間長了還是覺得冷。

    小德子在後面搓着雙手,輕輕的喚他:“陛下,陛下,等等我,快要跟不上了。”

    這一句跟不上了,讓皇帝的心一下子受到了觸動。

    是呢,人生這條路,有的人跟不上自己了;

    也有的人先走了,自己卻永遠跟不上。

    只有這一刻的行走,讓他覺得還是活着;

    只有這一刻的孤獨,讓他覺得更爲自在。

    他想起一句詩:“豔豔郞獨行,宛宛女復遠。”

    有一滴淚,就含在眼眶裏開始打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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