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帝位究竟是用來擺設的,還是真的是皇權的體現,姬繁生不止一次在心裏自問,在獲得終極的威權之前,他都必須按照朝臣們的道德規範來約束自己。
不管是議政的程序,還是後宮的縮減,都讓朝臣們對他無可指摘。
可是這之後的代價就是,他偶爾做一些超越了這些規範的事情時,就會遭到強勁的反對。
就像海浪,你築了大壩,他們依然向你撲打過來。
並不會因爲你的不情願就會減少攻擊,就會放過你。
姬繁生看着衆臣行禮退出,昭文殿的大殿一下子空空蕩蕩起來。
他的心中泛起一股子酸楚,明明皇帝是一個苦差事,可是大家卻對那個位子惦記萬分。
宣德帝還沒有回到觀德殿,大祭司卻早已經從碧霄宮出來了。
她懷着忐忑的心情在觀德殿外面侯着,她不知該怎樣對皇帝稟報雲妃娘娘的情況。
她疑惑着自己的判斷,不能下一個決斷。
昨晚接到消息的時候,她以爲雲妃娘娘有什麼特別要交待她的事情,這才讓皇帝召她進宮。
但今日見了雲妃之後,她才知道她的狀況有多麼糟糕。
如果說去年端陽之後,雲妃是身子病了,不能理事。
那現在雲妃就是神情恍惚,倒不是倦怠,而是神魂俱疲的那種乏力。這種無力感甚至有極強的傳染性,她身邊的人各個都看着不開心的樣子。
不過也是,碧霄宮若是失去了雲妃娘娘,這些人還能有什麼依傍。
身爲大祭司,望舒深深知道拜月的大家們到底給鴻音王朝奉獻了什麼。
看着雲妃娘娘在去玉芝山締結盟約之後,精神就每況愈下,她的心裏不是不有所懷疑的。
之前姜太后也是締結了盟約的,但她的身體一直很強健,直到丙子之變之後,她動用祭天大典才傷了根本,當時她用星命之說算出了新帝的位置。
這讓鴻音王朝完成了帝位的順利交接,雖說當時不能起身。但那之後,也不過一年的功夫,姜太后的身子也就養好了。
可是,爲什麼雲妃娘娘的身子就這般孱弱呢?
在觀德殿階下等候的時候,望舒的念頭已經轉了幾個來回。
再看到宣德帝一臉疲憊的出現時,望舒的心一下子咯噔一下,“這時候,真的是說實話的好時機嗎?”
那個帝王是那般年輕,他的身體也充滿了力量,可是爲什麼也是這麼一副頹喪的神情。
昭文殿今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皇帝這般的沮喪。
宣德帝看見望舒,點了點頭,示意她跟着進去。
觀德殿裏就比較隨意,沒有君臣對立的感覺。
皇帝隨手指了一個椅子,讓望舒坐着說。
望舒猶豫了一下,還是保持了站立的恭謹姿態。
“不必拘禮,在這裏,望舒你就是朕的道友,我們共同侍奉火神,你還是朕的引路人呢。”
望舒臉上一紅,“陛下,不能亂了規矩。”
宣德帝卻也不再堅持,只是沉吟了半餉,才盯着望舒的眼睛道:“碧霄宮你去過了吧,到底怎麼樣?”
“嗯,去總是要去的,就看什麼時機了。
何況有火神賜福,朕早晚會贏的。”
“那臣提前祝陛下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只是此次,臣就不能陪陛下去了。”
“嗯,我正想跟你說這個事,這次你也不要去了,還是去鳳鳴山,把火神的祝禱做好。
還有,碧霄宮這邊,朕也拜託給你了。
我看雲妃的狀況,是越來越差了。
我很怕……”
宣德帝下面的話說不出來了,他覺得心裏堵得難受。
生死在他已經不是一個過不去的坎兒,可是如果衡英真的會走到那一步,他還是會難以接受。
爲什麼其他人都好好的活着,健壯着,像重華殿那位,還可以生下皇子。可是衡英的身子卻一天天衰弱下去,她的心血都給了這片她摯愛的江山。
她的精神卻衰弱的連日常的喜好都開始慢慢模糊。
昨晚他見衡英飲的那盞茶裏放着的松子,明明是平日裏最不喜的,卻見她也如常端起來喝掉。
這個小小的動作別人沒有看到,可是他看到了。
因爲之前衡英喜歡松子的味道入茶,卻不喜歡喫松子,都是用一個器具再篦一遍那個茶的。
望舒看着皇帝的神情,知道他的心事,如今建功立業在即,卻不能因爲這一點兒女情長而影響了大志。
她思索了一下,開口道:“陛下不必憂心,雲妃娘娘是前些日子去了玉芝山,怕是爲了跟那神獸締結盟約,傷了神。
再多些時日調養,待陛下凱旋之日,雲妃娘娘應該就能大好了。”
“還是神獸,望舒你終於肯跟我說實話了。
之前我問過你,你幾次私自謁見碧霄宮,到底是爲什麼,你不肯說,現在想想,就是爲了這樁事吧。
你的嘴巴倒是挺緊的。”
望舒連忙低了頭,她不敢看皇帝逼視的目光。
“這件事,是教中的祕事,的確不宜跟陛下講。”
望舒的姿態永遠是不卑不亢,宣德帝看着這個女人,即使是低着頭,也是一樣的姿態盎然。
她並不以自己的行爲羞愧,她只是不願意和皇帝對視而已。
“好,好,你們三聖教的確是人才輩出。
朕想知道,這錦繡河山,果然是一隻神獸就能左右的嗎?”
此時,宣德帝褪去了皇帝的那層僞裝,他還原成一個普通人,他想知道爲何若水遠赴海外是去尋找神獸,而衡英也是爲了跟一隻神獸締結盟約,而逐漸的奄奄一息。
望舒不語,良久,她擡起頭緩緩道:“上天的旨意不是我們可質疑的,陛下是天選之子,我的任務就是輔佐陛下成就不世的功業。
這期間自然有犧牲,有奉獻,有人流血,有人死去。
但陛下就能因此放下肩上的使命嗎?”
望舒的眼中閃着堅定的光芒,那光芒是是那般耀眼,將宣德帝眼前的一切都遮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