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猶記驚鴻照影 >第六十九回
    皇上一聲令下,立時便有人應聲去了,然而,尚未走出殿門便又被皇上叫住——

    “等等,取字的事情仔細着點,別張揚出去。∮衍墨軒∮∮”

    那太監躬身斂目應了一聲“是”,然後悄無聲息的退出殿外,整個宣政殿重又回覆一片死寂,皇上縛手站在玉階之上,來回走着,顯而易見的心緒不寧。

    既然天子一言不發,其餘人又如何敢說話,趙漠依舊跪地伏身一動不動,就連嬌花解語的慶妃娘娘亦是默不作聲的靜立一旁,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沒過多久,去刑部取字的太監便捧着卷軸回來了,恭謹的跪地呈給皇上。

    皇上停了片刻,方單手拿過那捲軸,然後自己緩緩打了開來,隨着卷軸一點一點的展開,皇上的視線亦是目不轉睛的定定看去,整個宣政殿內鴉雀無聲,惟聽得天子越來越沉重的呼吸聲響起。

    皇上握着卷軸的手因用力而略顯顫抖,指節處亦是隱現青白,然而他的面上,卻是冷冷笑起,一步一步慢慢走下玉階,來到南承曜身邊:“你看看,這幅字是不是出自你大哥的手筆?”

    南承曜的視線在那捲軸上停留片刻,然後垂眸應道:“兒臣並不精於書法,請父皇恕兒臣眼拙。”

    皇上依舊冷冷一笑:“眼拙?是認不出?還是不敢認?”

    南承曜還來不及再開口說些什麼,皇上已將手中卷軸用力擲往地上,怒道:“好一個‘同攜勁旅意氣甚’!好一個‘會當翱翔衝九天’!他是要與誰同攜?董氏逆賊嗎?!又要衝怎麼樣的九天?!朕還沒死呢!”

    我快速垂眸掃了一眼地下的卷軸,那上面題的是一首長詩,我並不敢細看其中的內容,但相必方纔皇上唸的那兩句就是出自其中。

    我心內無聲嘆息,即便這卷軸上的詩與題字真的是出自東宮之手,可太子落筆之時,大概是並未深想的,也未必就真的存了忤逆心思。

    想太多的人,是皇上。

    古往今來,文字冤獄數不勝數,殺伐決斷其實都在天子的一念之間,高處不勝寒,自古君王最害怕也是最忌諱的,就是有人奪權,無論那人是誰。最不吝嗇也是最不缺少的,便是猜忌多疑,骨肉之間亦不可信。

    而身在高位,他也有這個能力,寧肯錯殺三千,絕不放過一人。

    那捲軸孤零零的落在地上,卻沒有人敢上前觸動,就連眼光,也不敢停留片刻。

    皇上在宣政殿內來來回回的走了幾步,面容上的盛怒漸漸淡去,他含義不明的掃了一眼地上的卷軸,又慢慢轉眼看向南承曜,淡淡開口道:“你說,這件事情應該怎麼處理纔好?”

    南承曜直視皇上的眼睛,上前一步,單膝跪地開口道:“父皇息怒,依兒臣看,這字體雖與太子殿下的筆法極爲相似,但若是有人刻意誣陷作僞,也是有可能的。”

    他的言辭果決平靜,目光中也不帶一絲迴避,皇上不動聲色的細細打量了他片刻,卻看不出任何不妥,於是不動聲色的移開了視線。

    既然南承曜跪下,我與歐陽獻自然也跟着跪了下去,從我的角度看過去,我看到慶妃娘娘因着南承曜方纔的話,美麗的眼中透出一絲不解,我緩緩垂下羽睫,她不明白,我卻很清楚。

    皇上看了我們一眼,重又開口,怒意已經控制得幾不可察,語氣中只帶了些淡淡的嘲諷:“誣陷作僞?能學得這麼像嗎?他的字可是朕親自手把手教出來的,朕會不知道?”

    皇上說話的時候,眼光一直若有似無的看向南承曜的方向,想必是心中已經存下了疑忌。

    我心內無聲嘆息,此情此景,又如何能不疑?

    撇開慶妃娘娘不提,趙漠與歐陽獻,原本就是南承曜的人,此番題字的事是經由他們的口引出的,再怎麼的狀似無心,然而身份和立場已經擺在那裏了,由不得皇上不疑。

    而如今的題字事件雖是南承曜精心策劃的一次發難,然而董狄已死,董氏已亡,在死無對證的情況下,皇上是不可能僅僅因爲一幅題字就去廢了太子的,我都能明白的道理,南承曜自然不會不清楚。

    所以,他纔會跪地出言爲太子開脫,因爲即便無法徹底消除了皇上對他的疑心猜忌,至少在面上,他是沒有落下半分不是的。

    而此番佈局,爲的,也不是扳倒太子,只要能在皇上的心目中,落下一個對東宮猜忌和不信任的影子,也就夠了。

    然而,事情至此,很顯然皇上對南承曜已經開始存疑,那麼他無論是怎樣開口應對,都容易加深皇上對他的猜忌。

    所以,他選擇平靜沉默的跪地,既不出言落井下石,也不再開口幫太子辯解什麼,在皇上含義不明的注視下,神色並沒有半分不妥,讓天子自己去判斷定奪。

    整個宣政殿內一片死寂,因此,皇上來回踱步的聲音也就顯得越發的清晰,玉階之上的慶妃娘娘想來也是發覺了皇上對南承曜若有若無的猜忌,目光中隱約現出一些惶急,然而,卻苦於無計打破這個僵局。

    我明白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僵持得越久,皇上心中的猜忌只會越重,心內長長一嘆,面上卻是溫良恭順的斂容伏*去,輕輕開口道——

    “父皇,兒臣有幾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南承曜跪地的身影似是一僵,轉眸看我,眼光幽深,他斷然向我開口道:“朝堂之事,豈是你一個婦道人家能過問的,還不快向父皇請罪!”

    雖是語帶斥責,我如何不知道他是爲了我好,就像這次的事情他事先沒有告訴我一樣,我想,如果不是因爲皇上下旨要我入宮,他今天必定是不會帶我一起來的,我知道他不想把我捲到政治鬥爭——這場鮮血與陰謀交織的噬人漩渦中來,離得越遠,才越平安。

    所以,即便在如今這樣說什麼錯什麼的微妙時刻,他仍是出言想要制止我,那麼,我爲他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呢?

    皇上淡淡看了南承曜一眼,又轉向我,開口道:“無妨,朕就聽她說說,這不光是朝堂之事,也是家事。”

    於是我恭順垂眸,溫婉的開口道:“父皇,兒臣並不懂得書法,所以辨不出這題字是不是真的出自太子之手。可是,即便這卷軸上的字真的是太子殿下寫的,兒臣也是絕不相信太子會與逆臣賊子有任何關聯的。”

    皇上不動聲色的開口問道:“何以見得?你嫁入三王府沒多久,與太子更是沒有過多的交集,怎麼能把場面話說得這麼肯定呢?”

    我看見南承曜眸光一閃,似欲開口,忙搶先一步輕聲應道:“兒臣的確是與太子殿下沒有過多的往來,但是在鄴城的時候,兒臣曾有一段時間被董氏逆賊挾持囚禁在董府之中,所以知道他這個人極愛附庸風雅,四處收集名詩字畫,太子殿下的字既然早已經揚名天下,董氏又斂財過多家底殷厚,那麼,他想方設法求來一幅也不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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