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猶記驚鴻照影 >番外(關於蘇修緬)下
    他喜歡海棠。∮衍墨軒∮∮

    若耶溪畔那一片鬱密的海棠花林,是他最愛停留的地方,曾經,他與她一道,引了溪中的清水澆灌。

    後來她走了,滿樹繽紛的花影彷彿也失了顏色,他一個人久久的立着,那一襲淡墨青衫幻化成一個寂寥的孤影。

    除了若耶溪畔,他最常去的地方便是清漪園,她曾經住過的地方。

    推窗望去,有她親手種下的幾株梅樹。

    他常常靜靜的坐在那裏,就如同,守着整個冬天的寂寞。

    那一日天色回暖,雪後初晴,窗外幾枝寒梅凝香。

    我送藥過去,如今她走了,他服藥的時候也不用再避諱,其實我是鬆了一口氣的。

    並沒有多想,推門而入,卻見他正對着面前的畫卷出神,身側的筆,墨汁已幹。

    聽得響動,他極快的收起畫卷,揉於掌心,然後微一蘊力,那畫紙便化做了虛無。

    我神色如常的將藥端給他,沒有告訴他其實我已經看見了,就像沒有告訴他,只有越是珍重,纔會毀得越是如此決絕一樣。

    她已經嫁給了此生最愛的人。他不允許任何人破壞她的幸福,哪怕那個人,是他自己。

    後來,我無數次的在夢中重見那一幅畫。

    疏疏朗朗的幾樹梅枝,沒點上花瓣,婷婷嫋嫋的一抹背影,描不出容顏,可是分明,每一截衣裙,每一個姿態,都透着眼熟。

    他吩咐我即刻起程去往漠北的時候,我並沒有絲毫的驚訝,即便,他纔剛從藏風樓出來。

    我只是在心底奇異的慶幸着,幸好帶消息回來的人是谷中弟子,並不是挾消息前來尋醫問藥的。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後悔,南承曜並沒有如他所期望的那樣,很好的保護着她。

    其實我與他都知道,邪醫谷與漠北相距甚遠,而她已經在董氏一門的手中,即便是我們以如今這樣快的速度趕赴鄴城,多半也是來不及做什麼的。

    可是,我明明知道卻沒有開口阻止,就像他明明知道卻仍舊策馬急行不分晝夜一樣。

    或許真的是機緣註定,又或者當真是他前世欠了她,陰差陽錯,她竟然再度墜崖,身體裏還盤亙着“千日醉蘭”的毒性,而他,再度救了她。

    情知勸不得,我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再一次的以毒壓傷,然後罔顧連日的奔波急行,動用“畫鬢如霜”只求她能安然無恙。

    他第一次開口讓我在一旁輔助施針,他本就是醫者,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再清楚不過,而因爲是她,他容不得半分的閃失。

    到了後來,他的心力透支太多,我不知道需要多強的意志,或者說是愛,才能讓他堅持着勉力施完最後一針。

    我看着那女子依舊昏迷的容顏,她永遠也不會知道,爲了救她,他幾乎是在用自己的性命來換。

    他療傷的時間遠遠不夠,他不願她知道,所以算準了她醒來的時間出關,再一次的以毒壓傷。

    我想他或許是想要帶她走的,既然南承曜遠不能如他期望的那樣照顧好她。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這樣,他纔會出言要與南承曜比劍,又或者他只是想要以此來激他,從此好好待她。

    我也不知道,他看着她在另一個男人的懷中,纏綿親吻之際,心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他們都不明白,爲什麼他與南承曜的比試,僅僅只以三十招爲限,只有我知道,那是此刻的他,所能承受的極限。

    南承曜牢牢的摟着她,開口:“蘇兄日後若有任何用得到的地方,我夫妻倆必當全力而爲,以還今日欠下的恩情。”

    他的眸光清寂靜然,隔着風雪落在她身上,聲音聽來有些飄忽。

    他說,她欠我的,這一世是還不了了,等來生吧。

    他們走了,並不知道,這一次,就在原地,青幔當中,他閉關療傷,足足半月之久。

    她再次來到邪醫谷的時候,是爲了她的身世。

    那個時候她已經懷了身孕,他事先便知道了,所以面上只是淡然,然後在淡然之下,傾盡心力的爲她調理安胎。

    那個時候漓心已經死了,我沒有辦法不厭惡她。

    當年他救下真正的慕容清,要了她的身份當做診金,以他的性子,自此兩清,他不會再理會她的生死,也不會去置疑糾纏她的承諾。

    可是,就因爲她,從他知道上京忘憂館桑慕卿名聲大噪的那一天起,他派出了漓心。

    證實了那個總是以輕紗掩面的女子的真實身份以後,漓心便一直留在了忘憂館。

    即便是做這樣令他自己不齒的事情,只要她安好,他不會有半分遲疑。

    只可惜這些,她卻並不知道,他不會讓她知道。

    她匆匆趕回上京,並不會知道,因爲擔心,他在邪醫谷施完‘畫鬢如霜’之後,傷情大動,本該立刻入藏風樓閉關療傷十天半月的,他卻只用了五天,然後馬不停蹄的趕往上京,然後再一次的以毒壓傷,施針保她安穩。

    她不會知道,他的身體已經一天天接近極限,所以才需要南承曜準備靜室,*療傷。

    本該是長時間的閉關的,可是如今的局勢,他放心不下她,所以只是每日入靜室幾個時辰。

    他在她面前做出安然無恙的樣子,他知道此刻的她,再經不起任何神傷。

    她問他的時候,我在一旁聽着,她說,我現在已經沒什麼大礙了,你不用天天陪着我的。我記得從前你都是隔幾個月才需要閉關一次,然後每次時間都不短,現在是不是因爲我,每次都只閉關幾個時辰就急着出來,所以纔要每天都去的?

    我冷冷開口,王妃不用自作多情了,是我的‘畫鬢如霜’總欠火候,公子纔不得不每日提點我一二罷了。

    我爲的,並不是她。

    她的孩子,他是真的無能爲力,就連她的命,也是他拼儘自己的性命才換回來的。

    最後的針法,是我與淳逾意合力施出的,即便再怎樣的以毒壓傷,他終究不是神,所以那一次,他進靜室閉關療傷足足十天。

    閉關前,他勉力交代我種種,出關後,他只是平靜的握着她的手,說,既然他不能保護好你,我會帶你離開。

    就這樣吧,他不想讓她知道,只想讓她毫無牽掛的幸福,那麼我便成全他。

    所以,我聽着他告訴她,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因爲先谷主的囑託時,什麼話也沒有說。

    所以,那樣多的事情,我統統都不會告訴她。

    所以,她永遠都不會知道,這個世間,有一個人,那樣深的愛她。

    幸或者不幸?

    我看着他們,或彈箏,或漫步海棠花林,話語並不多,時而相視一笑,那一刻,我只願時間從此靜止。

    她夜夜挑燈研讀醫書,甚至不惜引血入藥,她以爲他不知道,他又怎麼會不知道。

    就如同她知道,他仍然時時以毒壓傷一樣。

    只是爲了能讓對方覺得好過些,他們都假裝不知道。

    從他不再進藏風樓,只爲了多一些能與她相伴的時光開始,我便知道,他的生命,已經漸漸走到了盡頭。

    或許,他們也都明白,只是沒有人會說出來。

    我曾有過這樣極端的想法,在他離世後,一刀了結了她。

    既然他放不下她,那麼她就該下去陪他。

    他未必知道我所想,卻終是不會給我這樣的機會。

    後來我終於知道,在今後的漫長年月,我將註定活在這毫無可戀的世間,替一個人,守着他一生的夢想。

    他活着的時候,是一個世人仰望的傳奇。

    等他死了,便成了這世間永遠也無法企及的神話。

    這樣的人,即便是無法預知的死亡,他也要親手安排,不會允人打攪,即便是天,也一樣。

    他點了她的睡穴,最後一次替她施“畫鬢如霜”。

    其實“畫鬢如霜”治傷的功效是遠遠大於固本還原的,可是我並不想阻攔,我知道那是他想要做的。

    她兩次墜崖,身體的積弱一直是他所掛心的,到了最後,他爲她施“畫鬢如霜”,縱然不可能就此放心,卻也能讓他心底的牽絆少一些,所以,我不會阻止。

    那女子在他懷中,他看着她的臉,眸光溫柔而眷戀,那樣不捨。

    天色一點一點的亮了起來,她的睡穴再過幾個時辰就要解開,她就要醒來。

    他驟然開口:“還不動手。”

    目光卻依舊捨不得離開。

    從小到大,我已經習慣了遵照他的一切指令,不管那指令是什麼。

    我手中的“沉水龍雀”,穿透了他的身體。

    他的面色安詳,沒有半分痛苦,脣邊緩緩的帶上了一抹淺淡的笑,眸光,依舊沒有移開分毫:“將我的骨灰,葬入海棠花林,不要留下任何痕跡,更不要讓她知道。從今往後,你姓蘇,蘇漓陌,爲邪醫谷繼任谷主……我要你發誓,自此傾盡性命,護她一生安好……”

    ∞衍墨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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