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梨園</br> 傅沉打量着周圍，千江方纔已把發生的事實況轉播給他了，他對時下情況已有所瞭解。</br> 不少人不識傅沉，更遑論見過他的廬山真面目，傅老年輕時是出了名的美男子，他頭上兩個哥哥一個姐姐也都不俗，他自是不差。</br> 他看向馬銀翠的臉，打得紅腫不堪，老太太也是下了狠手。</br> 都這把年紀了，還能跳起來抽人？</br> “看我幹嗎？”老太太揉着手腕，“給打電話，這麼久纔來，害我一個老婆子無依無靠，被人欺負，甚是悽慘。”</br> “千江！”傅沉忽然開口。</br> “三爺。”千江乖順走來。</br> “我讓保護他們，是幹嘛的，怎麼能讓她老人家動手，害她被人罵，是幹什麼喫的？”傅沉佯裝怒斥。</br> 千江垂頭，“我錯了。”</br> 老太太傻了眼，這混小子，自己找他算賬，他居然把千江拉出來墊背。</br> 腦子倒是轉得快。</br> “以後有這種需要動手的……”傅沉挑眉。</br> “我肯定不讓老太太勞累。”千江畢竟跟了傅沉很久，從善如流。</br> 老太太冷哼，混小子。</br> “趕緊解決這事兒，這兩人嗓門太大，吵吵得我頭疼。”經理又給老太太捧了杯茶，反正傅沉到了，她就能安心坐下看戲。</br> 傅沉點頭，方纔正色看着面前的馬銀翠，因爲站得很近，傅沉比她高了一個頭，居高臨下俯視着他，眼神溫和，卻氣勢凌人。</br> “們找來，是想接回懷生對吧。”他語氣也很柔和。</br> 馬銀翠往後退了兩步，黃建華衝過來，“對，我們就是想接回孩子。”</br> “普度大師作爲懷生現在的監護人，曾經和們單獨談過，他說帶懷生配型也可以，但們需要給懷生買一份保險，或者存筆錢給他。”</br> 大師慈悲爲懷，那孩子躺在病牀上奄奄一息，也曾心軟。</br> 他與傅沉提過這件事，他提議讓他父母給懷生存錢上保險。</br> “這是我的孩子，我帶他回家是理所當然，我們以後會照顧他，要那些東西做什麼！”馬銀翠輕笑。</br> “那和尚還讓我們給他買保險又是給錢的。”</br> “我看他就是打着孩子的幌子要錢。”</br> 傅沉輕哂，“這是我給他的提議，們現在一心撲在住院那兒子身上，即便接回懷生，也無心照顧他，他年紀尚小，誰知道配型成功抽完骨髓會不會有後遺症，給孩子一個保障有什麼問題？”</br> “們在電視上只說我們藏着孩子，可曾言明與收養懷生的普度大師早已有過接觸。”</br> “而且們已經有過約定，絕不打擾孩子！”</br> “破壞約定，肆意騷擾孩子，們也配爲人？”</br> 傅沉說話素來溫吞，輕描淡寫，每個字卻又咬得異常清晰。</br> 視線從後面一羣記者身上掃過，衆人垂頭，懼於與他對視，“罔顧事實，也配當個新聞工作者？”</br> “是他先勒索，找我們要錢！”馬銀翠無賴，直接把髒水潑到普度大師身上。</br> “當時他見們時，我要求他錄音給我了，就是想知道們是如何討論這件事的，怎麼着，是想讓我把錄音原件放出來，才肯閉嘴？”</br> 傅沉陡然提高嗓音，一聲厲斥，嚇得這對夫婦瞬時白了臉。</br> “當年既然丟了孩子，還能指望們真能把他接回家，好好養育？”</br> “不是我們丟的！”馬銀翠咬緊牙關。</br> 即便揭穿她電視扯謊，誤導大衆，最多是被人罵幾句，丟棄孩子可是犯法要坐牢的，她打死都不會承認的。</br> “當真不是們所爲？”傅沉冷笑。</br> 死到臨頭還嘴硬，簡直無藥可救。</br> “本來就不是，別胡說八道。”黃建華聲音發顫。</br> “千江，去我車裏把人接來。”傅沉來遲幾步，也是爲了去接這個人。</br> 這對夫婦互看一眼，不知他要找誰過來。</br> ……</br> 四五分鐘後，千江帶着一個看着十四五歲的女孩過來，她穿得極爲樸素，不停搓着手，顯得侷促緊張。</br> “黃璨，怎麼在這兒！”馬銀翠大叫一聲。</br> “爸媽。”這個女孩就是他們的那個女兒。</br> “不是在醫院陪弟弟嗎？過來幹嘛？走了，弟怎麼辦，他沒人陪會害怕的！”馬銀翠着急上火，衝過去，就像打她。</br> 千江上前一步，擋在她面前。</br> “又想幹嘛！”馬銀翠氣急敗壞，“臭丫頭，給我出來，反了天了，還敢躲？”</br> 老太太眯眼打量着那個女孩，腳上穿的鞋子很髒，褲子很短，衣服卻很長，顯然並非她自己的衣服，瞧她母親擡手，嚇得臉都白了。</br> 家中有個重病在牀的弟弟，怕是也沒過上好日子。</br> “我過來就是想和說，不要再找小弟了，當初就是們丟了他的！”女孩躲在千江後面，大聲喊着。</br> “……”馬銀翠顯然沒想到會被自己女兒反咬一口，當時腦子一片空白。</br> “當初們爲了救弟弟，才準備生他，結果找到匹配骨髓，要不是當時孩子很大，打不掉，們根本就不算留他。”女孩當年已經記事，許多事都歷歷在目。</br> “們覺得他根本沒有用，當時家裏欠了很多錢，根本養不起多餘的孩子。”</br> “我聽到們說，他是累贅，是負擔，要把他丟了！”</br> “他……”女孩聲音哽咽着，“他、還活着，們爲什麼還要去打擾他。”</br> “混賬東西，抽死！”黃建華氣急敗壞，衝過去就要打她，“那個小被子裏的紙條……”</br> “們都沒給他過週歲生日，連奶粉都捨不得給他喝，我想要是被好心人撿到，最起碼在他生日時還能給他煮碗麪條！”</br> 懷生出生後，正是他親生哥哥做完手術不久，基本是黃璨在哄他，自然有感情。</br> “那紙條就是我寫的，我塞進去的！”黃璨沒否認。</br> “們連名字都沒給他起，沒名沒姓，我不想他連自己何時出生都不知道。”</br> 馬銀翠面對女兒指責，只覺得眼前昏花，身子趔趄，險些栽倒在地，“現在說這個是什麼意思？是想讓我們一家都去死嘛！”</br> “我不想們再欺負他了。”女孩哭着，直接給她跪下，“您就不能放過他麼？他不是您兒子嗎？”</br> “我原來生他就是爲了救……”</br> “要不是好心人撫養他，還能見到他？還救什麼命，我們不能反咬人家，忘恩負義。”女孩跪在地上，哭得身子發抖。</br> 老太太微微別開眼，眼底猩紅，這年紀大了，真是見不得這種事，沒想到這個家裏，還有這樣的孩子，當真造孽。</br> 周圍私語聲越來越大，因爲對話中信息量太大。</br> 除卻點名這對夫婦拋棄親子，還說懷生出生本就是爲了救前面的孩子，只是沒用才被扔，而且這孩子時接受過骨髓移植，再次復發而已。</br> 所有這些都是電視上不曾播過的。</br> 電視上總不斷播出他們多辛苦，傾家蕩產爲孩子治病，反覆播出孩子治療過程多痛苦，博取同情。</br> 若是早說那孩子曾接受過救治，怕是大家都能想清楚前因後果。</br> 此刻聽了，唏噓感慨。</br> “真是夠狠心的，父母造孽，報應在孩子身上了。”</br> “如果沒有這孩子站出來，怕是我們都得被矇在鼓裏，太可怕了。”</br> “誰說不是呢，都是兒子，既然能救命，更該善待啊，只生不養，全無感情啊。”</br> ……</br> 黃建華知道事情一旦戳破，面對自己的將是什麼，衝過去就要打她，“這死丫頭，是想我們全家不得好過啊，誰是親爸親媽啊！”</br> 千江急忙伸手攔住他，而這時候，馬銀翠也撲過去，之前聽戲的人全部衝過去，護住了女孩。</br> “還等報警，報警啊，抓了這對喪盡天良的父母。”此刻羣情激奮。</br> 兩人一看情勢不對，若是警察來了，進去可能就出不來了……</br> 馬銀翠被一羣人拽着掙脫不了，黃建華突然發力，猛地推開千江，袖子都被扯破了，擡腳朝外面衝。</br> 這剛越過梨花木的屏風，就被人一腳給踹了回去。</br> 慣性使然，他身子飛出去，撞在一側椅子上，犄角撞在腰後，疼得他瞬時失去知覺。</br> “哐啷——”巨響，周圍瞬時無聲。</br> 方纔就被千江踹了一腳，這人出腳迅疾，他躲閃不及。</br> 腹部狠狠捱了一下。</br> 後背疼得發麻，身子抽搐，急喘着，險些疼得背過氣。</br> “這哪個不長眼的，險些撞了我。”京寒川不知何時到的，擡腳理了下褲腿，神色閒適。</br> 他今日穿着一襲白衣，如風淡雅，似雪清傲。</br> “吃了雄心豹子膽了，敢撞咱們六爺！”京寒川身後這羣人也是非常識趣，衝過去，提起他，就是一頓胖揍。</br> 馬銀翠看到丈夫被打，剛想開口，京寒川視線射過來，嚇得她瑟縮不敢近前。</br> “老太太。”京寒川走到傅家老太太面前，“實在不好意思，在我的地方，還讓您受驚了。”</br> 那羣記者是認識京寒川的。</br> 心神驚顫，這場子是京六爺的？</br> 京寒川瞥了眼已經被打得鼻青臉腫的人，擡了下手，“這地方是我父親買下，贈與我母親的，見了血腥已是不好，別死了人，弄得場子不乾淨。”</br> 黃建華像是一灘爛泥，跌坐在地上，敢舒一口氣。</br> 只聽他又說了一句。</br> “把人拖出去打，生死不論，別髒了我母親的地方就行。”</br> 黃建華心頭大駭，嚇得跪地磕頭求饒。</br> 傅沉輕笑，這小子慣會唬人，現在這什麼社會，誰敢明目張膽取人性命，嚇唬這慫貨罷了。</br> 所有人都被嚇得噤若寒蟬，就在京家人要把黃建華拖出去的時候，外面響起了警笛聲。</br> “今天算運氣好。”京寒川哂笑。</br> 警察衝進來的時候，黃建華直接撲過去，“是我丟了孩子，是我的錯，抓我回去啊！”</br> 他見過京寒川之後，才聽說他的惡名昭彰，坐牢最起碼有命，落在他手裏，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br> 警察傻了，這特麼怎麼還有人求着讓人逮捕的啊。</br> 不過他們定睛一看現在的的陣仗，已是膽顫。</br> 報警人只說有人鬧事，可沒說傅家老太太都在這裏啊。</br> “警察同志，我們這裏有監控，我馬上將錄像調給您。”經理上前招呼，和他們交流情況。</br> 民警瞭解了一下具體情況，“先把這對夫婦帶走吧，剩下的人就在這裏做筆錄。”</br> 包括聽戲的票友，還有後臺唱戲的戲班子，百餘口人，都帶回派出所豈不亂套了。</br> 就在那對夫婦即將離開時……</br> “等一下。”懷生不知何時走出來。</br> “哎呦，出來幹嘛啊。”老太太並不想讓他看到這一幕，才讓千江將他支開。</br> 懷生看着不遠處的夫婦二人，“我會去配型的。”</br> “胡說什麼，纔多大，身體喫得消嘛。”出生孩子取的是臍帶血，懷生的話，那就真的要骨頭穿刺了。</br> “合適我會捐的，就當還他們生育之恩。”懷生在後面，聽得一清二楚。</br> 馬銀翠忽然掩面大哭……</br> 懷生走到被人安頓在一側的黃璨面前，那女孩顯然也沒想到懷生會突然出來，看到他眼淚就止不住往下掉。</br> 他從口袋摸出幾塊椰子糖塞給她，那是宋風晚回南江特意給他帶的，今天裝在身上，還沒捨得喫。</br> “姐姐——”</br> 黃璨一把抱住他，哭得聲嘶力竭，一直說對不起他，沒保護好他。</br> ……</br> 老太太站在邊上，擡手抹了下眼淚。</br> 傅沉遞了張紙過去，“擦擦？”</br> 老太太擡手“啪——”一聲打掉他的手，“什麼東西，擦什麼？”</br> 她也不願在孩子面前落淚，偷偷抹眼淚，傅沉非戳破她，這讓老太太有些氣急敗壞。</br> 京寒川站在一側，低頭悶笑。</br> 活該啊！</br> 傅沉看了眼微紅的手背，“這老太太年紀大了，可真難伺候，真不懂父親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br> ……</br> 警察做完筆錄，大家陸續離開，唯獨那羣記者，想要和傅沉或者京寒川說兩句話，又不敢上前，只能灰頭土臉離開了。</br> “就這麼讓那羣記者走了？”京寒川眯着眼，手中還有從懷生那裏拿來的兩塊椰子糖，撥了一塊丟到嘴裏。</br> 心底暗忖：傅沉的小媳婦兒可真不地道，帶了那麼多好東西，卻只給他幾盒糕點？</br> 其實宋風晚一共帶了兩包椰子糖，都是給懷生的，傅家二老，忠伯年叔都是牙口不好，不喫甜食，傅沉也不喜歡，誰知道突然冒出來的京寒川如此嗜甜。</br> 傅沉眯着眼，給段林白打了個電話。</br> 段林白也在開會商議新區開放問題，接到電話，聽到傅沉敘述，立刻跳腳。</br> “臥槽，有這樣的事情，們都不叫上我，真特麼不夠意思！”</br> “叫幹嘛？”傅沉輕哂。</br> “我去喫瓜子看戲啊。”白白錯過一場大戲。</br> “還有別的地方需要。”</br> 段林白狐疑，“又給我挖了什麼坑？”</br> 京寒川瞧着傅沉打電話，偏頭看向不遠處抱在一起的姐弟兩人，那女孩一直摸着懷生的頭，泣不成聲……</br> “弟弟，頭髮怎麼沒了？”</br> “頭髮呢。”</br> “怎麼不長頭髮。”</br> ……</br> 黃璨一直在醫院，對外面的事知之甚少，父母又根本不會告訴她，懷生被誰收養她都不太清楚。</br> 懷生摸了摸腦袋，“我是和尚啊，我以後要當住持的，留頭髮幹嘛。”</br> 黃璨一聽說和尚，哭得那叫一個慘烈，小小年紀怎麼就成和尚了。</br> 懷生咬了咬嘴脣。</br> 和尚有什麼不好的？她幹嘛哭成這樣？</br> 當住持多威風啊。</br> ……</br> 而另外這邊</br> 段林白接了傅沉電話，立刻讓人備車，直撲電視臺。</br> 那羣記者以爲離開梨園，就算躲過一劫，殊不知他們的噩夢纔開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