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流雲百書 >二十四章 梨城雪(六)
      長思站在酈城的城樓上,望着遠處雲霧之中的雲魚峯。

      雲魚峯之外,是玉州與晉國的軍隊,是漫山遍野的紅花。

      “霜落高崗風漸涼,英雄冢上又花黃。山河今日已無恙,兒女因何未還鄉。”

      東歌來來回回輕唱了好幾遍這首流傳已久的歌謠,有些感激地對穿着青色道袍的俊秀男子道,“前輩的大恩大德,晚輩永世不忘。”

      大師兄說,“除魔衛道,是仙門弟子的義務。”

      一旁的江離上前拱手道,“既然姑娘已經祭奠了故人,就趕緊跟着我等離開吧。”

      “泰元樓與玉州、晉國的約定之日已到,兩軍很快就會攻城。”

      長思擡手指向雲魚峯,問,“他們不擔心會被魔族襲擊嗎?”

      大師兄說,“相比於寧願拼死一戰的軍士,酈城的平民百姓更吸引它們。”

      “我們要趕在兩國軍隊到達酈城前,把天魔將打回魔域。”

      “明白了,大師兄。”

      那天,大師兄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他知道東歌有修行的天賦,也願意助她一臂之力登上仙途,但也因此忽視了另外那兩個孩子。

      人世間,親情之間的羈絆,比長思想象的還要深。

      大師兄也從未想過,倘若東歌入了單門門主座下,另外那兩個孩子該怎麼辦?

      總不可能真的作爲雜役。

      畢竟其中一個少年,曾是人間的帝王。

      雖然亓國已亡,但是命運給他的卻是另一條路。

      師尊說,阿羅,註定要給天下帶來戰亂。

      哪怕是大師兄……任何人都無法改變他的命運。

      一切都要從來到人間的第三天說起。

      傳送陣修好後,夜雨爲了找到他們的蹤跡,專程去問了東歌。

      但此時,東歌已經跟着相思們的弟子登上了仙船,夜雨只好作罷。

      但是沒想到,本應和東歌一同離開的阿羅竟然沒登船,表示願意給他帶路,只要帶他一同前往雲魚峯。

      途中,阿羅向夜雨訴說了他的故事。

      那是一個關於富麗堂皇的宮殿,溫柔可人的宮女,錦衣玉食,被攻破的城門,以及燒殺劫掠屠城之聲的故事。

      “陛下,一定要活下去啊!”

      一向柔弱的侍女爲了引開追兵,留給他最後一句話,就赴了黃泉。

      “陛下,國都雖破,陪都猶在,請陛下隨老臣一同前往酈城。”

      “陛下,臣等定會捲土重來。”

      “陛下……”

      “陛下……”

      逃亡路上,他所遇到的所有的人,都希望他活下來。

      所以,他掙扎着活了下來,也如願的見到了東歌和雲錦。

      “哪怕是看到相識的人死於魔族手中,也不能發出一點聲音,不能結束這無意義的一生。”

      “我太累了……身爲帝王,我什麼也沒爲百姓做到。”

      他說,當聽到泰元樓要招收俗世弟子時,他心裏就有了一個想法。

      如果他能踏上仙途,復國是否輕而易舉?

      但是命運卻給他開了個玩笑,區區一個四靈根,根本不能鑄就仙途。

      而曾向他卑躬屈膝的臣子,不僅有上好的修煉天賦,還得到了仙人的青睞,這怎能叫他不羨慕?不嫉妒?

      但是東歌,雲錦的族親,都爲這個國家付出太多,他非忘恩負義之輩,只是此生不能報答。

      東哥向他許下了如此重要的承諾,說不感動,不心動,那是不可能的。

      “我不想拖累他們,雲魚峯的魔族殺了我的數千將士,我要親眼看着他們死。”

      夜雨問,“然後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隱姓埋名的過這一生嗎?”

      阿羅搖頭,秀麗的容貌上是無言的苦笑,“我的身份註定不可能有這樣的醫生,所以,酈城城破之時,我會殉國。”

      “年紀輕輕,何必尋死。”夜雨覺得這孩子想的太多了,又轉移話題,問,“你剛纔說,是魔族殺了你的將士?”

      聞言,阿羅猛然縮成一團,緊緊抱住肩膀,臉上眼裏盡是驚恐,顫抖地說,“是的,還有玉州的軍隊,我亦是親眼看到那個魔女刨開了雲歸的胸口……那麼多人都死了,就我活下來了……”

      “天下任何組織都不能接受魔族的幫助,我會去查一查的。”說完,夜雨輕笑了一聲,“少年郎,你真的不像是一個帝王……”

      阿羅將腦袋埋進臂彎,“我也想做一個帝王啊,可是在我繼承帝位之時,亓國已經風雨飄搖。”

      我無能爲力……

      與此同時,身處泰元樓的東歌爲了找回他,將玉簡留給了雲錦,不顧已是城破之時,也追到了雲魚峯。

      雲魚峯上,大師兄掉入了魔女織就的幻境,一遍遍的看着過去被魔族脅迫的自己,心裏升起了一個荒誕的想法,這些魔族是不是已經無人可用?竟然還以爲這樣的手段能對他有效?

      但是,場景陡然一轉,出現了讓他瞠目結舌的畫面。

      日落黃昏,小橋流水,詩畫人家。

      他一身紅衣,和一個看不清身影的女子在桃花樹下,花瓣漫天紛飛。

      他輕撫玉琴,她吹奏長笛,好一幅神仙眷侶的畫面。

      一曲奏罷,那女子轉過身來,面容模糊,只記得有一雙很美的眼睛,和她頭上的一支孔雀簪。

      忽然,場景又一次改變了。

      這次是在祝君臺的梨花樹下,清冷絕塵的師尊懷抱着一女子,跪伏在雪地裏朝天嘶吼,眼瞳已是赤紅一片。

      那女子髮髻上,也插着一支孔雀簪。

      場景又是一次改變,是翠微之頂,那座處決過無數宗門叛徒的邢臺。

      雙眼緊閉,流出血淚的阿泱師妹被綁在上面,四肢七竅都打進了魂釘,引來雷霆破壞她的靈魂。

      而在臺下,是一臉冷漠的小師弟,以及爲他撐起紅傘,頭戴孔雀簪的女子。

      可還會等他看清那神祕女子的容貌,幻境就已經支離破碎。

      這一刻,他突然想起來,在這所有的幻境裏,都沒有長思師妹。

      “長思師妹……”是你打開了幻境嗎?

      大師兄轉過身,卻對上了一雙冷淡的眼睛,而讓他驚異的,是那女子髮髻上的三支孔雀簪。

      然而他知道,她們並不是同一個“人”。

      “棠君就閣下,初次相見,我是長生墓裏能預知未來的上古法寶,懸木之眼。”

      “我在雲魚峯等了太久了……終於,等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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