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雅很少連名帶姓地叫他,她心情好的時候喚他“三哥”,心情一般便喚他“皇兄”,卻從未如此氣急敗壞地直接叫他楚蘭軒。

    令他想起她——那個愈發驚才絕豔到連父皇都要忌憚的少女。

    她便是如此,總連名帶姓地叫,楚蘭軒、楚蘭軒……只有嘲諷的時候纔會喚他三皇子、軒王爺,尾音微微上揚,語氣淡淡,卻自有她自己的誘惑與魅力。

    她是美麗的,一直以來都是。只是,這次回來,又明顯是不同的。她的美麗因着那股子貴氣清淡,反倒令人忍不住去征服,何況,她的底牌一次次暴露,愈發地光芒萬丈。

    可……後悔麼?

    不。

    這並非喫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傲嬌心理。人,貴有自知之明,如今的南宮凰,於自己而言就是一把掌控不了的利劍,即便卵足了勁地握在手中,稍有不慎也會傷及自身。

    這一點纔是最要緊的,天下美麗的女子千千萬,獵美之心人皆有之,何況是素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皇室?譬如自己、譬如楚清雅,可……這般榮光的背後,素來都是小心翼翼地如履薄冰,南宮凰那把利劍,只適合敬而遠之……季雲深亦如是。

    兩把利劍,由得他們互傷還是聯合,左右如今這地步,還遠不用自己操心的地步……

    宮女很快被帶出來,臉色煞白哭得梨花帶雨,甚是狼狽。她被侍衛們一路拖着出來,她不知道是不願、還是已然嚇得沒有力氣站直了,一路被拖着,哭着、叫着,一到大門口乍然看到背對着自己的楚清雅,滿是眼淚的雙眼中突然迸發出耀眼的光芒,彷彿見到了無邊海域之上的一根浮木,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竟是瞬間掙脫了侍衛們的牽掣,往前一撲,扒拉着楚清雅的衣襬大叫,“公主救救奴婢!奴婢不知道犯了什麼錯啊!公主!”

    楚清雅想要彎身下去攙扶那宮女,可她自己也被楚蘭軒拉着彎不下去,當下更急了,“楚蘭軒!你放開她!都是本公主授意她出宮採買打聽消息的,你要懲治也不該是懲治她,你把我綁了去見父皇好了,什麼敗壞皇室顏面、什麼有失公主身份,無論什麼罪名,隨你編排!”

    “清雅……你還是不懂。”楚蘭軒搖了搖頭,卻似乎並不願意多做解釋,“我原以爲,你的心性最是成熟理智,雖爲女兒身,卻總是最通透的一個……我終是你兄長,即便是當年你跟在季雲深身後做了許多糊塗事,你想想,爲兄爲你遮掩了多少?如今……又怎會可以在這裏堵你?”

    楚清雅一驚,這深冬臘月裏,突然如墜冰窖,不可置信地擡頭審視着楚蘭軒的眼神,遲疑地開口,“你是說……”

    楚蘭軒無聲地點了點頭,略帶憐憫。

    有沒有那麼一刻,仿若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即便被拉着,還是下意識一個踉蹌後退了一步,說不出是什麼感覺,有失望、也有釋然,有憤懣、也有了然,是啊,他們生在皇家……

    他們不是普通的子女,他們風光無限的外表之下,是刀山劍林、是萬丈懸崖、是初冬薄冰、是一個帝王最深沉的心思。

    他可以明知道你今生只心悅一人,卻給盡這天下榮華獨獨將那人毫不留情推向別人,連一絲一毫地猶豫都沒有。他給每一個人設好一座金色的牢籠,在籠中給你榮耀、給你富餘、給你這天下無邊寵愛、無上尊榮,可一旦你要試圖走出那籠子……便是無盡煉獄。

    他悅、你便榮耀無限,他怒,你便一朝殞命。

    就像……德妃。

    一步步將德妃送上四妃之首的男人,也是毫不留情將她推入地獄的那個人。

    “是我僭越了……”她呢喃,呵呵笑着,一臉悲慼,卻終究是再不看那哭得都快背過氣去的宮女,狠狠抽回被拽地皺巴巴的裙襬,對着堪堪趕過來匍匐在地的宮女冷冷說道,“去,準備沐浴更衣。”

    皇室之尊,連裙襬都不能有褶皺,皺了,便得丟。

    那宮女……如今便如同有了褶皺的衣裳,也得棄。這些日子有些過於溫軟、或許看着南宮凰上躥下跳地,倒令自己忘了……這是盛京城、是皇宮……這古往今來,能在盛京城上下折騰還活得好好的,只有南宮凰一個。

    而自己……終究做不成那個模樣。

    她呵呵笑着,身姿卻是筆直,和之前相比多了些許冷硬的線條,倒是如同那貴氣雍容的牡丹、又似高昂着頸項的天鵝,悲愴、淒涼、而堅不可摧。

    楚蘭軒看在眼中,眉眼含笑,這纔是他們皇室公主該有的模樣,也是……只能有的模樣。

    他目光落在那已然知道自己被主子拋棄嚇得連哭都不敢哭的小宮女身上,面色一冷,厲聲呵斥,“還不將這個搬弄是非亂嚼舌根的東西拖下去!”

    “是!”

    應和聲震天動地,震地已經跨步走進宮殿大門的楚清雅,於是,跟在公主殿下身後的宮女看到她們永遠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突然蹲了下來,抱住了膝蓋,看起來悲傷又脆弱。

    那宮女一驚,正要上前,卻見清雅公主很快就站了起來直直往裏走去,彷彿之前的一幕只是自己眼花錯看……很快,從不遠不近的地方,依稀傳來女子悶哼聲,聲音不大,只夠隱約可聞。

    很快,聲音便聽不見了。侍衛出手,自是一道殞命,如此悶棍打在身上的鈍痛聲,又是如此恰到好處的距離,想來,是三皇子殿下藉着由頭警告她們這些個做下人的……謹言慎行。

    站在原地的宮女渾身一激靈,趕緊提步跟上——今日,本應是自己出宮採買的,只是突然鬧了肚子,才臨時換了人……若是自己……若是自己聽了季王爺眼睛好轉的消息,必然也是要回來告訴公主的,若是如此,這會兒……

    便是自己殞命了!

    如此一想,脊背出冷汗涔涔,宛若無數只螞蟻攀爬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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